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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学家陈墨:会讲故事的中国作家不多

文化中国 2017-09-19 16:33:53 总第242期 放大 缩小

  1955年2月8日,金庸的第一部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开始在香港《新晚报》上连载。半个多世纪过后,金庸作品还是热门书,长久不衰,堪称华人世界的文化奇观。

  因为金庸的小说,接触到了研究金庸、分析金庸的各种“奇书”,直到“陈墨评金庸系列丛书”(共13本),由此,也该告于一个段落。现刊出著名金学专家陈墨专访,请他分析金庸的风采魅力,他写书、为人的得与失。

  准瘾品

  我读金庸,大约是初三毕业那年暑假,在农村路边捡到一册烂书,无头无尾,里头段誉的六脉神剑时有时无。因为书页太破,书名都没法确知,村里也没有“专家学者”帮我考证是何方天书,看完就转了手。真正拜读完整的《天龙八部》,要到几年之后,我进城上高中,两三同学租房住在学校围墙外头,互相借书熬通宵,名为“缓解高考压力”。

  几年之后的又几年,我在网上看到一个自称王怜花的“北大才子”写了本《古金兵器谱》,他虽然首先是一个古龙迷,其次才是一个金庸迷,但是他提到自己中学时最嗨的几次“阅读体验”,其中一次竟与我惊人一致:那就是读到慕容复他爹和萧峰他爹以命相搏、各路英雄聚首少林起哄围观时,一个无名的扫地僧人悄然登场,冒着被萧峰打断肋骨的风险,生生拍死俩邪恶老者,又让他们起死回生,跟他们谈佛法人生,最后俩老者随他而去……这中间种种鬼斧神工梦幻场景,王怜花和我就如同曾经亲历,读来都觉得渺小的自我嗨到了极点,美妙无以复加。

  这是一种瘾品般的吸引。

  在众多我所知道的大师经典中,只有金庸的作品与我的瞌睡度成反比,他能激发人的阅读本能,读他的书不需要任何额外的理由和动力。金庸作品每个高潮处给人的那种精神上的挤压舒张,是我在别处很难拥有的体验,也绝非别的读物所能给予。回首往事,那些读金庸的不眠夜从未让我觉得是挥霍光阴。

  今天我知道,除了王怜花,陈墨也曾为扫地僧出场嗨得不行。

  从嗤之以鼻到废寝忘食

  陈墨的这套丛书,分《情爱金庸》、《武学金庸》、《文化金庸》等13卷,是他二十多年研究成果的汇总。陈墨的研究,得到过金庸本人的认可:“除冯其庸、严家炎、陈墨三位先生功力深厚、兼又认真其事,我深为拜嘉之外,其余的点评大都与作者原意相去甚远。”

  和很多人一样,陈默曾对武侠小说不屑一顾,甚而嗤之以鼻。上大学时,他没来由地看不上金庸,中文系的课堂上完全没有金庸作品的位置。“在大学所学的中国近现代文学史中,武侠小说没有地位,民国武侠小说名家如平江不肖生、还珠楼主、宫白羽、王度庐等,向来无人提及。”

  直到他考取研究生,开学前,同事兼好友王希华给他带来一叠16开本报纸版书,是金庸的《射雕英雄传》。一开始,陈墨还是不以为然,但拿起第一册,很快就沉浸其中,将那叠书一口气看完。当他从书里抬起头,东方早已大白,可他仍然沉浸在“发现新大陆”的巨大惊喜中。

  “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好看的小说!”从此,陈墨成了超级金庸迷。

  到了暑假,陈墨把能找到的金庸小说全都看了,然后到书摊上去租梁羽生、古龙、卧龙生。书摊上的书看过一遍,就再看金庸。第二轮看金庸时,仍是废寝忘食,甚至通宵达旦。后来又看第三轮、第四轮,每次都如第一次那样沉醉。1989年,应江西《百花洲》主编蓝力生老师之约,陈墨开始撰写金庸小说的赏析和评论。

  从武侠小说到《明报》社论

  陈墨个人最喜欢的金庸作品是《天龙八部》,评价最高的是《鹿鼎记》。到扫地僧即将出场时,他感到一种读其他人作品很少出现的那种阅读兴奋。“很多被誉为经典的作品,总要人强打精神才能看下去。而金庸的作品能一举颠覆你‘读书难受’的成见,让阅读真正成为享受。”

  萧峰和段誉是陈墨最喜欢的男性。《天龙八部》里几乎所有的男性角色都缺失了父亲,或者不知道父亲是谁,被新生代读者戏称为《爸爸去哪儿》的武侠版。“其实缺失父亲不仅是《天龙八部》,金庸所有小说主人公都有这个倾向。”金庸上初中就离家,抗战时老家被炸,母亲病逝,孤儿感伴随他一生。

  在陈墨看来,是金庸小说改变了人们的成见,“金庸小说让我得到了很大的快乐,丰富了我的内心,一定程度上也改变了我学术的路径。当然,我知道很多人不喜欢金庸小说,这是正常现象。”

  陈墨曾见过金庸几次,也有过一两次深谈。陈墨评金庸的文章,被网友们当作经典和模板。

  “我现在继续阅读着金庸,读他在《明报》写的社论。”陈墨说。金庸在《明报》撰写了将近9000篇社论,还有他的评论文章《明窗小札》系列,陈墨认为这些都是了解金庸思想和内心世界的宝矿。

  【访谈】

  金庸仍未被充分发现

  记者:金庸有哪些侧面被人们忽视了?

  陈墨:很多人,尤其年轻一代,他们知道金庸是通过影视作品,而影视作品几乎都没有把握到他小说的精髓。我参加过他一些作品的影视改编,知道大部分改编者为了照顾更多流行口味,而对金庸做出了曲解,作出了偏离金庸小说精神的改编。还有,人们一般倾向于把他划定在“武侠小说”的类型里,认为他不过是类型小说家,这离他的自我期许都是有一定距离的。

  尽管有一部分人,包括我,认为评价金庸首先要打通“雅俗的界限”,把金庸小说放在整个文学的坐标上审视、谈论,但是这种看法能被多少人接受,还是需要时间检验的。金庸在香港乃至华人文化史上的地位,还没有被充分讨论,他在明报发表的将近九千篇社论,他的“评论家角色”,他对中国学术的思考和贡献,都没有被充分地发现和讨论。

  记者:没有影视作品把握到他的精髓?

  陈墨:几乎还没有一部真正抵达金庸水准的好片子。好比盖中式建筑,要起三进院子,影视作品往往只进了第一间院子就止步了。

  我举个具体的例子,金庸写到过很多武功,其实都是跟人物性格相配套的,黯然销魂掌与杨过、百花错拳与陈家洛、降龙十八掌与郭靖,武功套路既是艺术的描写,也和人物性格相连。影视剧一拍,请来武术指导,全都程式化了,与人物性格的关联性被取消了。

  再就是影视作品对人性的体察,往往没有原作者深刻。金庸写人物成长,那种时代背景、环境的刻画,其与心智、命运的关联,不是一部影视剧搭个景就能表现的。实际上很多改编编剧也根本不重视这一块,只求尽快端出关键情节。我总说,影视对金庸作品的“地下洞穴”挖掘得远远不够,影视作品受投资、时间和受众欣赏水平的限制,往往只能做到这一步。

  会讲故事的中国作家不多

  记者:人们总爱谈论金庸的文学地位,他自己也在意,你有没有更成熟的看法?

  陈墨:我在20年前就形成了对金庸文学地位的认识吧。20世纪中国文学史,他是一个不可回避的作家。对于中国大陆读者而言,上世纪80年代他的作品刚传入时,简直一纸风行。那时的大陆充斥了说教文化,通俗读物领域荒漠化非常严重。金庸这种作品既接地气,又像成人的童话,他把一个个故事讲得引人入胜。一个人只要拿起他的书,几乎都会有通宵达旦的体验。中国作家会讲故事的人不多,几乎无出其右。

  他在通俗文学的操作中,打破了雅俗的藩篱,创立了独特和开阔的天地,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严家炎教授这样评价他:“精英文学对通俗文学改造的全能冠军。”

  记者:这些年读《明报》的文字,你对金庸有了哪些新认识?

  陈墨:过去人们谈论,总是强调写武侠小说对于金庸办报的意义、好处,强调小说带来的广告效应。最近人们开始注意到,其实写社论对于金庸写小说也有很多好处。办报让金庸对世事、对大陆的关切与日俱增,对于他小说中的价值观念、胸襟视野都有很大提升。

  刚开始写小说,金庸只是为了小小目的,那就是通过娱乐大众赚取利益,到后来办报纸,他的社会责任感提升,更加关心大陆政策和文化,不断研究大陆的问题、香港的处境。可以说,不办报写社论,他能不能写出格局那么大的小说,诸如《天龙八部》、《笑傲江湖》、《鹿鼎记》等等,是有疑问的。

  (长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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