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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自由职业者的自白

yangguangjujiao 2015-12-03 23:25:46 西 坡/特约撰稿人 总第209期 放大 缩小

那天与前同事在前单位前部门的群里聊天,才蓦然意识到,自己离开北京来江南苏州做一个无业游民已有大半年之久。

要说这大半年有什么感受,除了在填各种表格时要主动寻找“自由职业”选项之外,最能感受到荣耀或尴尬的时刻莫过于工作日出门办事被别人盘问。

“你今天不上班啊?”

“嗯。”

“调休了?”

“不,我每天都不上班。”

如果对方有兴趣继续聊下去,我会表明自由职业者的身份,多数情况下都会收获“还是你幸福”的羡慕声,只是不知是真羡慕还是客套而已。时间长了,我甚至有种感觉,夸自由职业者“幸福”就好比夸一个姑娘“可爱”,因为“漂亮”、“有气质”、“性感”这些词派不上用场。所以我有时也会回以客套:“你只看到贼吃肉,没看到贼挨打。”

不过现在我的“幸福”已经被公认了,而且不经意成了“中国最幸福的人”。近日,由《小康》杂志社联合清华大学媒介调查实验室等机构进行的“2015中国幸福小康指数”调查显示,今年登上了职业幸福感“顶峰”的是自由职业者。

曾几何时,自由职业还是混子的代名词。在上世纪90年代经典情景喜剧《我爱我家》中,自由职业者贾志新这样被父亲批判:“第一条,游手好闲,吃喝玩乐,资产阶级阔少作风十分严重;第二条,待业三年,花钱如海,经济来源严重不清,有重大的违法嫌疑……”而今自由职业者早已不会被人歧视,反而“最幸福”起来。

作为自由职业者的一员,我自觉有必要向读者汇报一下这大半年的生活感悟。

时间的解放与限制

“解放了。”这是我自由之后的第一感觉。

在莺飞草长的三月,我收拾行装来到江南。住的小区旁边有几块茂密的草地,草地中间都有池塘,有鱼有鸟还有钓鱼的老头。我每天像领主一样在塘边“巡视”,青蛙在脚跟前噗通噗通往水里跳。这时候回想在北京每天早晚高峰挤地铁的日子,真是今夕何夕!随便拍几张照片,不用修图就能在朋友圈拉到许多仇恨。

活儿当然是要干的。作为一名写作者,我每个月的“产量”甚至比在报社时还要高,但耗在工作上的时间却大大压缩。其实朝九晚五上班,每天真正的有效工作时间也就两三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除了上网、开会、聊天,就是被抓壮丁干杂活。写作这行当也怪,在办公室很难有灵感,只能生憋。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循环往复。做自由撰稿人之后,除了交稿前的两个小时,其他时间都是自由支配。

首要的好处当然是错过通勤高峰期。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以为这是一个人烟稀少的城市,直到有一天早上八点坐地铁出门,发现竟然没有座位了。以往这个时间点,老婆大人起床洗漱吃早饭赶地铁,我还在床上睡大觉。我的理由很正当:这么早不会有约稿。但也难怪她总是心里不平衡。

节省出来的时间,我可以去博物馆,避开周末门口长长的队伍;可以骑车去阳澄湖走一遭,三四十公里下来,正好回家吃饭,不,做饭;可以沿护城河悠悠地走一下午,有次在阊门附近几个衣着艳丽的姑娘争相招呼我“进来玩”,当然我是拒绝的;可以去星巴克打开macbook假装商务人士,据说拿出手机吼一嗓子“这个痛点找得好”会引来四周艳羡的目光,但我没试过。

4G和wifi的普及是自由撰稿人的巨大福音。“写作圣地”咖啡馆就不说了,我还在行驶的大巴车上写过稿,用手机。只要有网络,哪里都是战场。想起古代文人每次码字都要找到平整的地方铺纸研磨润笔,真是同情他们。当然,现在写作的仪式感少了,但随时随地开工的便利相比,仪式感不要也罢。

时间自由了,但也没有那么自由,有时候更被动了。许多自由撰稿人应该都会有被“翻牌子”的感觉。当编辑找到你,你就相当于被挑走了。尤其一些突发事件编辑要赶时间、冲流量,不管你在逛街还是在逛园子,都得迅速到位。翻牌子的都是衣食父母,可不能随便拒绝。

现在几小时到一天的小块自由时间很多,但两天以上不干活的大块自由时间仍然有限,有时也得赶法定假日。不同的是,以往放假也有人发薪水,现在只能自行承担。“不劳动不得食”的紧张感永远悬在心中。

自由之后,整个挣钱的概念都变了。上班时虽也算绩效,但每个月大概有定数,发工资的日子也是固定的,还有福利、年终奖。现在一切好比搬砖,搬一块有一块的预期收入。交稿有时,稿费无期,每个月的收入都是随机的。自由职业是对人心理承受能力的一种考验。不过几个月下来,形成一种相对稳定的动态平衡,等米下锅的状态就没那么难熬了。

自由的负担

“自由是一种负担”,老早就学到这句话,但纸上得来终觉浅,只有这大半年对它领悟最深。

最要紧的是自制力。把宝贵的时间节省出来,如何度过是一个艰难的课题。每天早晨一睁眼,就会两个小人在脑子里打架。一个说:再睡会儿吧,反正你又不上班。另一个说:一日之计在于晨,青春不可辜负。第一个又说:谁说早起就不浪费时间了,起来发呆还不如睡觉养神。那一个又说:养!养!养!养成猪脑子了。

在他俩打架的功夫,我已经躺在床上刷了一个小时微博了,空虚感、焦虑感越来越强,仿佛在这一个小时里自己已被这个无情的社会抛弃。赶紧起床,洗漱、早饭、打开书……大概十分钟之后,突然想看时间,找出手机,解锁,打开微信,打开知乎,不对,我要看书的!

面对大把大把的自由时光,我突然意识到,很难找到足够有意义的内容把它填满。而且特别容易陷入狗熊掰棒子的困境,永远不知道哪一根棒子才是最好的。当我看新闻时,我担心自己知识储备不够,想要看书充电。当我看书时,我又担心自己变成书呆子,提醒自己不要跟时代脱节。当我出门与人聊天,心想好没有营养,罪过罪过。当我在家闭门写作,又恐惧社会交往能力会退化。每天就这样闷头乱撞,似乎总也找不到让自己满意的生活节奏。

现在知道了做一名“螺丝钉”的快乐。螺丝钉永远不用自己做决定,它只需要老实、听话、出活。做决定是一项复杂的事,尤其对一个复杂的头脑来说。有取必有舍,选择就意味着放弃。

我尝试过放任自流,号称“无为而治”。可“无为而无不为”终究是老子的空想,我离“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都差十万八千里。人性也有熵增定律,总是趋下,读书的乐趣抵不过游戏和电视剧的魅力。

堕落的故事是这样讲的:“就玩一局”,“唉,这把大意了,再来最后一局”,“还有五分钟就整点了,整点结束”,“我靠!过点了,管他呢”;“就看一集”,“再看个开头”,“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实践证明,“君子慎独”是莫大的考验。

我也尝试着对自己狠一点,制定严格的作息时间表。但每每表格刚做出来两天,内心就以“机械主义”把它否决了。我是一个对自己狠不起来的人。

自由作为一种负担,还不仅是时间利用效率的问题。如何与世界相处,是个更内在也更关键的问题。

作为一名自由撰稿人,我首先面临如何解释自己的难题。跟别人说“自由撰稿人”,多数人都是一头雾水。有时干脆自称“媒体人”,又会面临“那你是记者喽,是不是经常出去采访”的反问。跟许多人简直说不清世界上还有“评论员”这个行当,最后只能呵呵而过。

人是社会的动物。为什么辞了职去看世界的人总喜欢在朋友圈晒照片?不光是虚荣心作祟,他们是出于恐惧,害怕与熟悉的世界彻底失联。善良的人们,不要轻易拉黑他们。

自由职业者更能够感受到“原子化生存”是怎样一回事。当你连续十几天没有朋友可以聊天,每天与外部世界的对话都是“谢谢”、“不客气”、“买单”这类,你才会怀念跟同事聚在一起吐槽领导的日子。

文章到了结尾,我不准备辩证地总结自由职业者的苦与乐,只想说一句话: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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