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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多快?生不生?全面二孩后的中国难题

yangguangjujiao 2015-11-18 17:40:05 张 恒/特约撰稿人 总第208期 放大 缩小

多年以后,人们一定会一再谈及2015年10月29日傍晚发生的事情。这一天的6点30分,新华社发布新闻,十八届五中全会决定:全面放开二孩政策,一对夫妇可生育两个孩子。这意味着,严格实施了三十多年的一胎政策,正式被废止,中国全面迎来了二孩时代。

自然全民沸腾,回家生二孩,成为当天最热门的表述。江志强第二天到单位,发现周围同事都在讨论这个话题,哀叹年龄太大者有之,决定开始锻炼为生二孩做准备者也有。单位科长还煞有其事地对江志强说:“咱们办公室里,你是最年轻的一个,必须得要啊,得给国家做点贡献!”

然而,也有一些人心情复杂。陕西安康市镇坪县33岁的男子邓吉元看着自己的第三个孩子,自然会想到没有机会见到人世阳光的第二个孩子。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在妻子腹中只生存了7个月,最终被当地计生部门强制引产。

甚至,连计生部门内部也都各怀心事。这一个注定要改变中国未来走向的政策,从出台之时起,就掀起了一场波澜。

冲突

10月29日晚上回家,江志强的妻子就跟他提起了再生一个的话题:“既然国家有政策,那就按照政策办,再生一个,绝对不违法。”但江志强却是愁眉苦脸。他理解爱人想要两个孩子的愿望,两年前,政府施行“单独二孩”政策后,江志强的爱人就羡慕过好一阵,这一次,她自然不想放过机会。但江志强心里想的却是“再要一个孩子,哪来那么多的时间、精力、财力?我们都是工薪阶层,收入水平有限,多一个孩子,就会多一张嘴,进而多一份辛苦……”而且,到时候还得拖累双方父母,“何苦来哉?”

这样的讨论在中国的许多家庭里上演。生还是不生,被年轻的父母们精心算计着。

计生系统的干部们,也在精心计算。湖南省卫计委的官员们就在讨论,中央的精神出来了,湖南怎么办?最终,10月30日,这个中部省份的卫计委决定让党组书记、副主任詹明以接受媒体专访的形式,发布一项决定:“中央五中全会公报之日至我省全面两孩政策实施前,不符合我省现行生育政策的夫妇已经怀孕第二个子女的,可以生育,不要求落实补救措施。”

作为全国第一个就五中全会公报做出回应的省份,湖南省的这一决定,迅速引起了国家卫计委的不满。11月1日,国家卫计委指导司的相关负责人对外表示,“全面二孩”政策必须依法启动实施,需要提请全国人大常委会修订《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口与计划生育法》,配套的法规规定也要相应修订。修订后的《人口与计划生育法》施行之日,就是“全面二孩”政策正式实施之时。之前,各地各部门都必须认真执行好现行的人口与计划生育法律法规,维护良好的生育秩序,不得自行其是。

虽然并未直接点名,但“自行其是”说的无疑就是湖南省,这个通知也通过卫计委系统下发到湖南卫计委。11月3日,湖南卫计委只得再次接受采访称,已经收到国家卫计委的相关通知,之前湖南省卫计委做出“即日起,不符合湖南省现行生育政策的夫妇已经怀孕第二个子女的将不作处理”的决定,暂停执行。

国家卫计委不但对湖南“抢跑”颇不满意,事实上,在卫计委内部,对“全面二孩”也存在争议。

决策

大月份引产的惨痛经历一直困扰着邓吉元和妻子冯建梅。邓吉元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想要杀人”的愤怒中,而在他眼里,妻子则“没以前活泼了,平常也不怎么说话,会无缘无故暴怒,又突然安静下来”。

为了解开心结,这对夫妇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再生一个孩子。那是2013年的事情。此时,他们已经有了生育第二个孩子的资格——在当地农村,只要两个孩子年龄间隔在4岁以上,就可以生育第二个孩子(当时邓吉元的大女儿已经5岁,但因为户口仍未落到鱼坪村,因而怀孕7个月的孩子被当地计生部门强制引产。引产之后9天,冯建梅的落户手续寄到)。

事实上,在施行“单独二孩”政策前,农村的计生政策就已经开始松动。以邓吉元一家所在的陕西省为例,按照该省计生条例规定,由于地处“高寒山区”,镇坪县农村家庭可以要两个孩子,前提是夫妻双方必须是农村户口。

与此同时,国家卫计委也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把这个口子放得更大些。于是,“单独二孩”放开不久后,2014年,国家卫计委提出了一个课题继续研究“二孩”,包括“单独二孩”成为生育政策后,以及实行“全面二孩”政策后,中国会增加多少人口。

同一个课题,卫计委同时交由中国社会科学院人口和劳动经济研究所研究员王广州,和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院长、中国人口学会会长翟振武两个人的团队身上。主题相同,但是要求他们各自独立进行,并且做好保密工作,不能对外泄露任何信息。同时,国家卫计委本身也有一个课题组,开始研究如何更好地预测中国的人口。

2015年“两会”后,课题组分别将研究成果向卫计委作了汇报,十多位卫计委、国家统计局官员,及少部分数理人口统计专家都参与了这一系列的汇报讨论会议。

7月10日,由王广州参加的课题汇报同一天,国家卫计委在新闻发布会上第一次透露——在全面放开“二孩”方面,“目前正在抓紧制定相关规定”。

虽然课题的详情仍然不为外界所知,但人口问题的严峻性,显然已经通过各路专家的解读透露出来。但在卫计委内部,争议仍在,一位计生系统的厅级官员透露,“开明的官员希望积极调整政策;但地方上也有少数官员顾虑到人多影响平均经济发展水平;而且传统文化根深蒂固,超生的人多,大家对政策放开的担忧会多一点。”

解决争议最重要的方法就是数据说话。卫计委建立了一套“人口宏观管理与决策信息系统”,对人口进行预测。据曾参与这套系统研讨的人民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教授陈卫介绍,这套系统最长可以预测400年人口的预测。这个系统预测的结果,显然成为中央领导决定全面放开二孩政策的重要依据。

纠结

国务院参事、前中国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马力曾经参加了“全面二孩”政策的决策过程。据他介绍,主流意见认为,此次全面放开二孩受益人群9000万,预测生两孩人数约2000万左右,分5年释放,第一年较少,此后逐年递增,年均多出生400万左右,先每年出生1600万,高峰时年出生将超过2000万人口。

然而,数据真的能够转化成现实吗?人口的预测系统,是否能够预测到江志强和妻子之间的纠结?

举棋不定的江志强只好向亲人寻求意见。弟弟在电话里跟他朗诵新闻报道:“全面放开二胎,这是中央基于我国人口与经济社会发展的形势作出的重大战略决策。当前,我国人口发展出现转折性变化,人口总量增长的势头明显减弱,人口结构性问题日益突出,劳动年龄人口开始减少,老龄化程度不断加深……”父母则比较务实,劝他们好好考虑,“多个孩子,就会多份热闹。一个大家庭,人丁兴旺,一堆孩子满地跑,多好啊,列祖列宗都会高兴呢。”

然而,他依然如其他人一样,踌躇不已。生二孩容易,育二孩难。已经压力很大的人们,不断算着二孩账:少则50万,多则200万。这其中,怀孕、生产成本才2万元左右,其他都是养育孩子的成本。

巨大压力下,中国人正变得越来越不愿意要孩子。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中国的生育率为1.22,到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这个数字降到了1.18,中国已经进入超低生育率时代。

甚至在人们传统印象中,生育率更高的农村,也在发生变化。邓吉元所在的陕西镇坪县,在强制引产事件后,取消了两胎之间间隔4年的生育限制,唯一保留的是夫妇双方必须是农村户口。然而,村民们却开始领取一胎证。邓吉元所在的鱼坪村计生专员王东兴介绍说,村子里已经有6户领了独生子女证,都是这几年的事情。“超生户近期只有一例,还是在外打工时生的。”

从2010年上任以来,王东兴能直观感受到村民不那么愿意生了。在五中全会的公报之后,他觉得,计生部门以后的工作,有可能会转移到服务生育上来,但是,与强制让人们不生相比,让人们生孩子也是个很困难的事情,甚至,更困难,“怎样说服村民生二胎呢,总不能强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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