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仔裤、休闲鞋、套头毛衣和衬衫，还披着件米黄色的夹克，脸色黝黑的张小龙，低调而沉静，正如他对微信的期待一样。这位微信的创始人，一直以来都希望这款产品应该是简洁单纯的，但他从未想到，这款社交工具推出5年来，不但用户越来越庞大——到现在，已达6亿，而且用户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复杂。
或许，最令他头痛的一个问题便是微信里的几大门派：广告刷屏派、心灵鸡汤励志派、集满点赞送礼派、偏方秘方养生派和病毒营销派。据接近张小龙的人士透露，张小龙确实曾对朋友圈频繁出现的病毒小游戏感到不满。
他之所以不满，很大一个原因也是担心用户体验变差，进而变得不满。
确实如此，越来越多的微信用户，正对这些借由熟人关系进行营销的行为，表达不满。原本是为了在朋友间架构的联系渠道，正慢慢变味。
卖朋友
张小龙在2015年春节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1月25日，宝马、OPPO、可口可乐三家广告登陆朋友圈，成为微信官方首次发布的三支广告。以OPPO为例，此次微信广告总曝光率2.55亿，点击总数1.45亿，这家品牌的官方微信粉丝每天以十万级的数字增长。
微信成了朋友圈里最大的广告主。
但在微信发布的广告之前，朋友圈早已经不再是净土一方，各路微商、代购早已经进入。有人感慨，每天早晨一打开微信朋友圈，就被各种“韩国面膜”、“日本面膜”的代购信息刷屏，让人眼花缭乱，各种服装、减肥药品、奶粉等代购信息，也层出不穷。
“并不是说朋友圈卖的东西都不好，可有了‘朋友’这层关系，遇到不愉快的消费体验，只能哑巴吃黄连。”媒体人徐梅曾看到朋友在微信上发的“无皱衬衫”广告，买来洗过一次后发现材料质地非常硬，穿着极不舒服，但因为已经洗过，没办法退货。自己想吐槽朋友转发的广告令自己受骗，却又担心影响双方关系。“金钱味重了，人情味就淡了。”
人情，确实是朋友圈营销的一个重要因素。朋友圈卖东西主要是利用了朋友之间的信任，因为人们往往倾向于信任自己关系圈里的人，而不是那些素未谋面、仅凭借网络等虚拟手段“结识”的朋友，这种熟人间的经济，可以省去很多信任成本。
但同时，朋友圈广告也是在滥用这种“熟人经济”，很多虚假宣传充斥其间。很多内容可能经过多人转发，朋友也并没有办法区分其真假、质量，一旦出现问题，碍于情面，受害者多会选择哑巴吃黄连。
甚至，很多带有传销色彩的组织也看到机会，趁虚而入。河北一家微商严女士就深陷这种漩涡，当时她一位朋友在朋友圈发布一种面膜产品，并且推荐她一起来做：一盒是6片，市场价198元，从她们那里拿货比较便宜。
除了成本之外，严女士的朋友还不断炫富诱惑她，“她的生活内容相当丰富，每天发闺女的图片，然后是面膜的图片，带孩子去兜风，特别逍遥自在。她说同行赚上万的就是最少的，还说有半年以后就买保时捷车的。她给我发了一张车的图片，说是浙江的一个微商，做了不到半年买了车。”
然而，在投入6000元拿货后，严女士才发现，那些货物质量很差，根本卖不动。随着和朋友的接触，她才发现，这些微商真正赚钱的不是靠零售，而是靠发展下级代理商，而手段，就是通过造假和炫富，吸引更多人加入。她原本以为是在朋友圈卖东西，不成想，原来是在卖朋友。
净化之难
“同志们，现在走过来的是微信方阵。看他们左手手机，右手充电器；身后背着一锅心灵鸡汤，胸前挂着佛经和养生秘方，举着面膜销售大旗；他们倾身侧脸嘟嘴瞪眼，45度俯拍着健步走过主席台。首长问：‘同志们好，同志们刷新朋友圈了吗？ ’微信方阵响亮地回答：‘首长好，Wifi密码是多少？ ’”
这则段子把微信朋友圈里的现状调侃了个遍。在国企工作的于冬丽每天就被自己的领导“喂鸡汤”：“处长一天要发20多条微信，有励志故事、有心灵鸡汤、有官场段子，他会对每篇文章进行评论，对有的文章还大赞特赞。领导发了，有些同事就跟着转。不知不觉，我的朋友圈里就都是这些垃圾内容了。 ”
除此之外，集点赞的活动也在流行。有商家搞活动，要求集齐一定数量的赞，可以赠送礼品，于是人们便会群发给微信好友，要求对方为自己点赞。或者是自己的孩子参加类似“宝宝秀”之类的比赛，人们又会群发，要好友帮忙投票。
原本用于人际沟通的微信，逐渐被这种商业性的、骚扰性的信息侵蚀，以至于终于引起张小龙和他的微信团队的注意。腾讯公司发布公告称，朋友圈是由熟人关系链构成的小众、私密的圈子，不是营销平台，微信决定对部分通过大批量添加好友从事商业营销的个人微信号作出联系人数量限制，并对用户举报较多、恶意骚扰，涉及销售假货、诈骗和商业侵权的个人微信号，依据有关法律法规和用户协议进行处罚处理。而此前不久，微信才出台了打击朋友圈和公众号的假货、假海外代购的举措，甚至有消息称，朋友圈发布的信息文字含有支付宝、转账、银行、汇款等字样的话，严重的将被封杀。
但微信官方这些试图净化朋友圈的举措，并不能完全消除上述现象。一个显而易见的现实是，微信有6亿用户，加之信息发布又非常便捷。相比于淘宝，微信用户可以直接拍照上传商品图片，不需要任何申请、手续，也没有页面美化、信用评价积累的过程，并且无需与客户随时随地保持沟通，客服成本几近于零。这使得营销信息充斥其间。
每人在朋友圈发一条言论，内容已经相当庞大，从海量庞杂的信息中，精确区分出哪些是广告营销内容，哪些是真正的朋友间的信息，单靠机器很难完成。而若要通过人工干预，如此庞大的信息量，也几乎是难以完成的任务。
微信政治学
张小龙很喜欢将问题抛给提问者。当有记者问他微信开机画面的寓意时，他反问对方：“你觉得呢？”
庞大的星球和渺小的人类，人们通常的答案是“表达了人类孤独的内心”，张小龙却更喜欢另一个提问式的回答：“为什么这个人会站在地球之外？”
有时候，是因为被时间、空间隔绝了。
现在，变了味道的微信社交，也正令原本熟识的朋友产生隔绝感，有人调侃道，现在朋友间用微信，只是微微相信。
对白领林思怡来说，她甚至感觉自己被微信绑架了。“代购的、求点赞的，都快把我的屏幕刷爆了。”她到公司后，习惯性地会刷下朋友圈，但没想到，现在朋友圈里，有一半都是广告，这些营销手段和信息让她头疼不已，感觉自己的“视觉被信息绑架了”。
然而，即便被“绑架”，很多人也无可奈何。“有次一位同事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信息，说集满38个赞可以获得一台商家免费赠送的电水壶，并恳求大家积极点赞。”一位微信用户说，她当时觉得挺新鲜，就给同事点了一个赞。但没想到才过了两天，朋友圈一下子冒出一大堆呼吁点赞的信息，还有朋友专门私信她，“求”她去点赞。
微信朋友圈，其实不过是现实人际交往的延伸。“关系”，人们用这个词来指代熟人与朋友之间的交往。这不仅仅是感情、兴趣、共同爱好的交流，也是人与人之间利益的连接。这种利益，可能是现实中帮你解决一个难题，也可以是微信朋友圈里帮你点赞、拉票。
若两个人只是基于感情、兴趣或者爱好而交往，完全可以把价值观不同、或者令自己感到厌烦的联系人屏蔽，但若是其中还牵涉利益，做出这样的决定就不会那么容易了。对很多人来说，屏蔽之后，万一有一天，联系人群发消息，验证出你已经拉黑了它，那可能就失去一个潜在的利益攸关方。
正如前述被同事拉去点赞的微信用户所说的，“我的朋友圈好友很多都是同事，上班时低头不见抬头见。不点赞吧，太不给人家面子啦；点赞吧，又完全不是我感兴趣的事情。现在连看个朋友圈都要考验办公室政治啦！ ”
这个问题，显然并非微信一家企业所能够解决的。张小龙可以带领他的团队让微信的功能走简洁化路线，但是却无法简化中国人的人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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