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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纪念塔的中国情

yangguangbaodao 2015-09-21 09:05:15 王铁群/河北大学教授 总第204期 放大 缩小

2015年9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应美国总统奥巴马邀请,将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此次两国元首互动交流,将为中美构建新型大国关系注入新的动力。

中美关系源远流长,佳话传诵不已。世界著名建筑华盛顿纪念塔,便凝聚着一份中国情。

华盛顿纪念塔内的中国赠碑

不管你从任何方向来到华盛顿,首入眼帘的是直入云霄的华盛顿纪念塔。

华盛顿纪念塔是美国首都华盛顿的地标性建筑,是为纪念美国首任总统乔治·华盛顿建造的。纪念塔矗立在华盛顿市国家广场中心,东面是国会大厦,西面是林肯纪念堂,北面是总统府(白宫),南面是杰佛逊纪念堂。纪念塔始建于1848年,中间因南北战争停建,1876年复工,1884年底竣工,1888年10月正式免费向游人开放。美国政府于1899年宣布:华盛顿特区所有建筑物都不可高于该纪念塔。

华盛顿纪念塔是座用纯白大理石筑就的方尖碑,呈正方形,底部宽22.4米,高555.5英尺(169.3米),碑柱顶端为四面三角形尖顶。纪念碑内部中空,设有一座铁制盘梯,由50个平台和897级台阶组成. 可拾级而上。同时塔内装有一部以蒸汽为动力的升降机,1901年改为电梯,现用电梯是1959年换装的,它以70秒速度把游人带到塔顶。登上这座华盛顿最高建筑物的顶层,通过8个观览窗口可眺望华盛顿全城、弗吉尼亚州、马里兰州和波托马克河。

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在纪念塔内壁上镶嵌有188块精湛的雕石,这些石碑是由各个国家、美国各州市、各团体及各阶层人士所捐赠的,镌刻着各种图案和历史故事。

惹人注目的是,在塔内第10层,即200余英尺高的西壁上,嵌着一方汉字花岗岩石碑,碑高1.6米,宽1.2米,碑的周边刻有僧侣、龙、斗士、花卉、树木等。碑文字体为正楷,黑漆文字,碑文如下:“钦命福建巡抚部院大中丞徐继畬所著《瀛寰志略》曰:按,华盛顿,异人也。起事勇于胜广,割据雄于曹刘,既已提三尺剑,开疆万里,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骎骎乎三代之遗意。其治国崇让善俗,不尚武功,亦迥与诸国异。余尝见其画像,气貌雄毅绝伦,呜呼,可不谓人杰矣哉!米利坚合众国以为国,幅员万里,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泰西古今人物,能不以华盛顿为称首哉!大清国浙江宁波府镌,耶稣教信辈立石,咸丰三年六月初七日,合众国传教士识。”碑文称颂华盛顿领导美国独立战争及开创美国民主制度的业绩,对华盛顿功成不居,不恋权位,天下为公,鄙视“打天下坐天下”常规的高风亮节衷心赞赏,对华盛顿夺取天下后“不设王侯之号”,开创民主“推举之法”、“公器付之公论”的举措高度评价。

这方花岗岩石碑,是1853年中国浙江宁波府在美国传教士帮助下向美国赠送的,它既是为中美早期友好关系的见证,也凝聚着中国人对创建民主制度者的崇敬和对民主的向往之情。

徐继畬:推崇华盛顿事迹的首位中国人

徐继畬何以如此称颂华盛顿,把他视为远超陈胜、吴广、曹操、刘备,“提三尺剑,开疆万里”、“气貌雄毅绝伦”的“人杰”,“泰西古今人物”之首?

徐继畬(1795—1873),山西五台县人,字健男。道光六年(1826年)中进士,任翰林院编修,后转御使。1836年上《政体宜崇简要疏》, 建议革除官场弊端。道光帝读后“大感动,因召对前席,与谈时事,至为流涕”,次日擢广西浔州知府。

鸦片战争打响时,徐继畬正任福建汀漳龙道员,其驻地与厦门仅一水之隔。他亲眼目睹了厦门的沦陷,并做好抗敌及殉国的准备。英人攻陷厦门后移兵北上,入长江兵临南京城下,迫清朝签订南京条约。鸦片战争的失败给这位亲临前线的官员极大刺激。

鸦片战争结束当年,徐继畬转任福建布政使,兼办厦门、福州两个开放口岸的通商事宜。这样,徐继畬便成为鸦片战争后与外国人较多直接接触的沿海封疆大吏。任职4年有余,又升福建巡抚。就在这两任职务的公余之暇,他用5年时间(1843—1848)搜集资料,数易其稿,1848年出版了10卷本(14万多字)的《瀛环志略》。

《瀛寰志略》虽系世界地理著作,确也比较系统、详细地介绍了世界近80个国家和地区的地理位置、历史变迁和经济文化、风土人情等。但难能可贵的是,作者所着眼的主要并不是地理问题,而是中西制度方面的差异。书中对欧美民主议会制度,包括其形式、职能、议事程序,甚至州长、总统的选举投票方法,任期规定等均有较为详细和系统的介绍,试图从中找到挽救国家的良方。

《瀛寰志略》尤其对正在崛起的美利坚合众国,表现了高度的热情和关注。徐继畬在叙述美国地理一卷的最后,热情介绍了华盛顿,对美国民主制度高度推崇。

徐继畬十分欣赏华盛顿为了独立自由而努力战斗的勇气和毅力。在美国独立战争中,华盛顿立下了赫赫战功。1775年4月列克星敦打响了美国独立战争的第一枪。6月在各州代表参与的第二届大陆会议上,华盛顿被全票推举为大陆军总司令。他上任后,统率着给养匮乏、装备简陋、大部分都是临时招募、缺乏基本军事训练的士兵,同号称“日不落帝国”的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英勇战斗。经过8年浴血奋战,击败英军。1783年9月,英、美签定《巴黎和约》,美国最终赢得了独立、自由和尊严。为了赢得这场独立战争,华盛顿不仅早生华发,眼睛也几乎失明。徐继畬由衷感佩华盛顿领导独立战争所表现的勇气和伟大,认为华盛顿发动独立战争的勇猛程度超过了当年揭竿反秦的陈胜和吴广,其割据一方、建有万里疆域的雄才大略超过了三国时代的曹操和刘备,他叹其为“异人”。

徐继畬对华盛顿创建民主共和制度的历史功绩和高风亮节更是大加赞扬。美国独立后,华盛顿拒绝了同僚怂恿他王袍加身的提议,1783年底他向邦联议会辞去公职,解甲归田。这种依靠内心道德力量自觉放弃权力的行为,对新生的美国坚持主权在民、由平民选出官员而非由军人组织政府非常重要。1787年华盛顿在费城主持了制宪会议,会议制定了美国宪法,这是世界首部成文宪法,为日后各国成文宪法的制定提供了典范。1789年,华盛顿当选美国首任总统,并于1793年连任。他在两届任期中设立和批准了许多持续至今的法律和政策。在两届任期结束后,华盛顿拒绝要他担任第三届总统的要求,1796年9月发表告别词后,退隐弗农山庄园。华盛顿自愿放弃权力的行为,成为美国史上摒弃终身总统、和平转移权力的典范,开启了美国总统任期一般不超过两届的先例(罗斯福例外)。政治家与政客是有质别的,前者获得权力的目的是促进社会进步,保障民主和自由;后者的目的是公权私用、为个人和集团的利益服务。华盛顿的行为留给世人诸多启示:一个国家要走上民主之路,须要有某些政治家让渡自己的特权和利益,引领社会进步。一个真正的政治家,其目的决不是保卫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其无上的责任是推进国家的进步和民主。在华盛顿的光辉形象面前,那些争权夺利,一朝权在手便独裁霸道、专制胡为的所谓“领袖”、“导师”是那样的渺小;那些以各种名义夺得“天下”,之后千方百计拖延、恋栈,甚至垂暮之年还死抓权柄不放的“救星”、“伟人”是那样的可耻。由于华盛顿在美国独立战争和建国中发挥了最重要的作用,他当之无愧地被尊为“美国国父”或“合众国之父”。徐继畬对美国民主制度非常崇尚,他在上述歌颂华盛顿的碑文中,把美国“公器付之公论”的民主制度,称作开创了从古至今从未有过的奇特新局,把该制度的主创者华盛顿,称为西方从古到今最伟大的“人杰”。

徐继畬尤其对华盛顿给美国民主制度的贡献感兴趣,他在《瀛寰志略》中介绍道:“(华盛)顿乃与众议曰:得国而传子孙,是私也。牧民之任,宜择有德者为之。乃各部之旧,分建为州,每州正统领一,副统领佐之,以四年为任满。集部正议之,众皆曰贤,则再留四年。否则推其副者为正。副或不协人望,则别行推择。乡邑之长,各以所推,书姓名投匦中毕,则启匦,视所推独多者立之,或官吏,或庶民,不拘资格。退位之统领,依然与齐民齿,无所异也。各州正统领之中,又推一总统领,专主会盟战伐之事,各州皆听命。其推择之法,与推择各州统领同,亦以四年为任满,再任则八年。”徐继畬对美国民主制度的评价,对华盛顿对美国民主制度贡献的敬慕,反映了他对“推举之法”的向往之情。虽然徐继畬一句未及中国专制,但在他心目中,美中制度孰优孰劣已不言自明。

徐继畬是中国介绍华盛顿事迹的第一人,时至今日,他赞扬华盛顿的文字仍然是比较中肯的,比较公正地概括了华盛顿一生的功勋和品德。

清朝专制利益集团没料到体制内出了徐继畬这样一个推崇“西方民主”的异类。《瀛寰志略》出版后,专制权贵群起而攻,指斥“徐松龛中丞著书,颇张大英夷”,徐是“称颂夷人,献媚夷酋”的卖国贼。徐继畬也感慨“甫经付梓,即腾谤议”。1850年徐继畬因故遭林则徐等人弹劾,次年被革职回京,降为太仆寺少卿。1852年被彻底罢官,遣回山西故里。

美国人为感谢徐继畬对华盛顿的赞扬,1867年10月21日,美国政府特使蒲安臣向徐继畬赠送了华盛顿画像。蒲安臣在致辞中说:“在将近20年前,你出版了一部关于中国国界之外各国历史地理的著作。在这部著作中,倾注了你大量的劳动,正确的判断,以及你们国家了不起的学问……你通过考察你记载的各个国家的伟大人物,从而把华盛顿置于其他一切伟人之首……这些话语,已经被充满感激之情的华盛顿的国民们所翻译和引用。为了表达他们的谢忱,总统特地让国务卿请一位卓越的艺术家,制作了这幅画像……今天,我以美利坚合众国全体人民的名义,带着一切美好的祝愿,赠送这幅画像。殷切地希望今后你和你的同胞,在看到这件有价值的纪念品的时候,记载永久的友谊,以及对你的热爱和尊敬。”

1868年3月29日《纽约时报》第4版以“美国在中国之影响”为题报道此事,第10版还全文刊登了蒲安臣的致词和徐继畬的答辞。徐继畬答辞的大意是:“在向我赠送贵国创始人华盛顿画像的场合,您对我的高度赞扬,使我深感其实难副。当我一遍又一遍地端详着这件精美的赠品的时候,华盛顿仿佛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的喜悦和感激之情一时难以言表。在奠定贵国的基础方面,华盛顿显示出惊人的能力。他已成为全人类的典范和导师。他的贤德,已经成为联结古代圣贤和他以后各代伟人的一条纽带。因此,必将永远活在人们心中。”

徐继畬对华盛顿的认知难能可贵。在19世纪40-50年代,民主国家稀少,民主的先进性和普世性远不明朗,而身处中国专制统治和蒙昧氛围的徐继畬,竟能抓住民主这一立国之本,置专制政权的稳定于不顾,“吃饭砸锅”,歌颂华盛顿,明确“民主是个好东西”,这凸显了他的良知、勇气和洞察力。

徐继畬对华盛顿以及美国民主制度的赞扬,反映了在中国专制末期,国人对民主政治的憧憬,代表了100多年前中国先贤对华盛顿、对美国、对民主政治认识的最高水平。

克林顿:十分感谢这份来自中国的礼物

徐继畬称颂华盛顿的文字,成为中美友谊和两国友好交往的象征,至今仍发挥着促进中美文化交流、促进中美相互了解的作用。

1998年6月25日至7月3日,美国第42任总统比尔·克林顿访问中国大陆,6月29日上午他在北京大学发表演讲时,曾引用徐继畬称颂华盛顿总统的文字,以说明中美友好历史源远流长。克林顿说:“从我在华盛顿特区所住的白宫往窗外眺望,我们首任总统乔治·华盛顿的纪念碑高耸入云。这是一座很高的方尖碑,但就在这个大碑邻近有块小石碑,上面刻着:米利坚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这些话并非出自美国人,而是由福建巡抚徐继畬所写,1853年中国政府将它勒石为碑作为礼物赠送给我国。我十分感谢这份来自中国的礼物。它直探我们作为人的内心愿望:拥有生存、自由、追求幸福的权利,也有不受国家干预的言论、异议、结社和信仰等自由。这些就是我们美国220年前赖以立国的核心理念。这些就是引导我们横跨美洲大陆登上世界舞台的理念。这些就是美国人今天仍然珍惜的理念。”

克林顿热情的演讲再次表明,在这个星球上,不同文化背景、不同肤色的人民,他们追求自由的愿望是一致的,他们心灵的沟通并不很难。

1997年5月15日,在华盛顿纪念塔前的南草坪上,举行了纪念开创中美友好关系的先驱徐继畬完成《瀛寰志略》150周年的仪式。仪式的首倡者龙夫威教授说:“此碑今天仍镶嵌在华盛顿纪念塔内西壁200多英尺的高处,是东西方文化交流的一个历史见证。”

华盛顿纪念塔的这份中国情,必将继续加深中美两国的友谊和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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