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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想象力之辩

yangguangjujiao 2015-09-21 09:00:54 朱昌俊/特约撰稿人 总第204期 放大 缩小

中国人有没有想象力?这是一个至少自“五四”以来,就开始困扰中国人的问题。这一社会性疑问的长期存在,本身或就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问题的答案。也因为此,刘慈欣的《三体》获得“雨果奖”后,不少国人的兴奋点其实并不在作品本身,而是在“想象力”上有了翻身的感觉,甚至有人反驳:是谁说中国人没有想象力?

然而,中国人的想象力究竟如何?一部科幻作品获奖,似乎承载不了太多的说服力。

中国人的想象力

关于中国人想象力的多寡,这个问题每个人都可以列举出几个原因和表现来加以佐证。比如BBC记录片中所呈现出的中式教育,最大的特点即是学生的服从,这样一种教育理念,与倡导想象力的冲突显而易见;再比如山寨文化的大行其道,乃至学术业的造假频仍,也可窥视出创造力、想象力的现实困境。

这里指的中国人想象力的不足,并不是指具体的个人,行业,而是整个社会的系统性问题。

有两个著名的疑问,可对中国人的想象力问题加以佐证。一是1930年代的李约瑟之问——“尽管中国古代对人类科技发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贡献,但为什么科学和工业革命没有在近代的中国发生?”一个是钱学森之问——“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

这两个疑问虽没有直接针对想象力发问,但创造力的表现,是想象力最直观的一种反映。2010年,教育进展国际评估组织曾对全球21个国家进行了一个调查,结果显示中国孩子的计算能力排名世界第一,想象力却排名倒数第一,创造力排名倒数第五。在中小学生中,认为自己有好奇心和想象力的只占4.7%,而希望培养想象力和创造力的也只占14.9%。虽然这一评估的客观性尚存争议,但调查结果与大多数人对于中国人想象力的认知应是大体吻合的。

此外,还有李约瑟之问的延续。如美国几个专业学会共同评出的影响人类20世纪生活的20项重大发明中,没有一项由中国人发明;中国学子每年在美国拿博士学位的有2000人之多,为非美裔学生之冠,比排第二的印度多出1倍。但美国专家评论说,虽然中国学子成绩突出,想象力却大大缺乏。

科幻电影与科幻文学创作的式微,也是中国人想象力现状的一个例证。正因为科幻创作水平的整体性不足,刘慈欣和其《三体》的崛起,被称为“单枪匹马把中国科幻文学推向世界高度”。然而,一个社会的想象力和科幻文学,要靠一个人和一部作品的支撑,本身就间接反映出社会整体想象力的非正常状态。

中国社会想象力的不足,至少从现代社会来看,已经不存在太多的争议,并引起了从民间社会到政府高层的重视。2007年5月,时任国家总理温家宝在同济大学建筑城规学院演讲中提到的一句话,广为传播:一个民族有一些关注天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一个民族只是关心脚下的事情,那是没有未来的。其中所透露出的对于“仰望星空”的人不多的忧思,在很大程度上便可理解为对社会想象力缺乏的一种担忧。

无独有偶,现任总理李克强在2013年访问瑞士参观爱因斯坦博物馆时,也留下了这样的感叹:爱因斯坦的经历表明,没有想象力,就没有创造力。只有勤奋、好学,并富有想象力,才有可能创造伟大的成就。

中国人想象力去哪了

关于中国人为何缺乏想象力,其实大多数人都能够说出一二。其中最受诟病的一点,就是当下教育体制对想象力的遏制。

作家刘亚伟曾在《是谁偷走了中国人的创造力》一文中指出,中国青少年之所以缺乏想象力、创造力,原因在于我们“成材”而不是“成人”的教育观念,以及在这种教育观念影响下产生或选择的的教育体制、教育方式和教育内容。这个观点颇具代表性。

哈佛大学博士、香港城市大学副教授岳晓东,则更具体地指出,是中国教育中的四大因素谋杀了中国人想象力——思维标准化,知识无活力化,发散思维发展受阻,创新认知非凡化。

前三种因素,一般人都并不难理解。其中的“创新认知非凡化”更有着启发意义。通俗讲,所谓创造力非凡论,即是将创造力与科学技术的重大突破和发明联系起来,认为创造力是少数天才人物的专长,是特殊能力的表现,因而忽视对普通人创新意识的培育和引导。在很多中国人的眼里,只有哥白尼发现日地运转规律,创立日心说;巴斯德发现狂犬病疫苗;达尔文发现生物进化规律、创立进化论这样的发现才能算得上创造性。

“如果这样看创造力,我们普通人这辈子永远也出不了头,因为我们几乎永远也不可能达到牛顿、爱迪生、爱因斯坦这些人的水准。”因此,岳晓东推崇的是,创造力“平凡论”,教育应将创造力与日常生活的革新变化结合起来,把创造力当作是人人与生俱来的能力,不断加以开发和利用。

但从更长远的历史角度来看,亦有不少人认为,教育体制不过同样是受害者。作家刘亚伟也认为教育之外,在专制制度下想象力被束缚,只是趋利避害的必然选择。

事实上,如果回眸历史,社会政治制度对于国民想象力的负面影响,其实已不算新论。中国经历了数千年的专制社会,无论是专制统治对于秩序的强调,还是东方思维方式由于长期受封建专制统治的控制,多注重于对占统治地位的思想的诠释,而缺乏理性的创新精神,这都是中国现代社会思想活力的一个重要底色。而现代社会想象力的不足,依然受制于这一历史背景的影响和延续。

尽管“五四”以来,出现了多次思想解放的浪潮,但受制于意识形态的影响,思想的活力、社会的创造、创新氛围、自由的心灵,仍承受着不可忽视的束缚。

按照历史学者张宏杰对于中国国民性演变历程的梳理,中国人想象力的缺乏,甚至可已归咎为国民性的一种。而这种国民性的塑造,与社会、政治等制度长期以来的浸润和潜移默化的影响,关系大焉。

如何激发想象力

承认想象力缺乏或许并不难,但消除培育、释放、激发想象力所遭受的阻力,却并不容易。

就在2010年的调查显示中国学生的想象力倒数第一时,就有地方专门召集了教育研讨会,有人大委员建议,要在立法层面促进学校在全面实施素质教育时,注重提高学生的想象能力、动手能力和创造能力,是为以立法促进学生想象力的提高。这样的思维和应对方式,在现实中颇具广泛性,也是教育层面专注于提升学生想象力的一种现实可能。

但对此武汉大学前校长刘道玉认为,在“一考定终身”的应试教育体制下,这样的改良很有限,或道出了当前教育层面应对学生想象力不足的局限性。这是一个必须正视的困境,应试教育对于标准答案和分数的过分强调,包括教育方式对于权威的塑造,即便加强对学生想象力的训练,但如果想象力的培育与日常教育导向脱节,最终能够呈现出怎样的效果,难免令人生疑。换言之,教育的评价体系未有根本变化,要培养自由的、好奇的心灵,其难度可想而知。

面对中国孩子普遍缺乏想象力的事实,北大教授、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则认为,通过训练想象力可以得到加强,其中一个重要渠道就是阅读真正有文学品位的幻想小说。这一求解之道,看似是对症下药,但也依然难掩其困境——在一个想象力不足的社会,优秀的幻想小说和社会对科幻作品的兴趣,本身也是匮乏的。在这个背景下,刘慈欣和《三体》的脱颖而出,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至少能够让更多的人关注到科幻小说,对于提升社会的科幻热度,有着重要的积极作用。

对于促进创新的条件,有这样一种说法,即市场的需要和自由试错的环境。这两点对于激发社会想象力而言,或同样重要。前者可视为是提升想象力在社会竞争中的重要性,比如有着想象力、创造力的学生,能否在教育竞争中获胜。后者,是社会之于想象力的释放、创新对于传统的挑战能否有足够宽容的环境。这可以指向社会制度对多元、对开放、对创新的倡导,有关整个社会的开放、自由的程度和氛围。

当下对于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倡导,固然体现了社会对于创新的需求和鼓励在提升。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无论是想象力的培育,还是创新活力的绽放,亦或是文艺创作的繁荣,在根本上还是在于社会思想和言论是否有着充分的自由。在这个意义上,中国社会对于想象力的激发,在政府层面,需要更多的恰恰是“少做”或“退出”。毕竟,想象力最需要的是一个无疆域的自由环境,任何的刻意塑造,都可能适得其反,构成对于想象力的束缚。

一个社会的想象力程度,是社会综合制度、文化等综合因素共同塑造的结果,也是社会自由、开放程度的直接指标,对它的激发,也只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既要看到任何促进行动的必要性,也要看到其局限性,寻求更全局性、根本性的求解方式。在这一点上,迎来中国人想象力的春天,无疑还需要更深刻、全面的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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