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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晚会和30多年的中国社会

yangguangjujiao 2015-02-13 15:53:57 李 普/特约撰稿人 总第190期 放大 缩小

要评选累计听众最多的歌曲,有一首歌一定会入选:《难忘今宵》。

从1984年开始,绝大多数的春晚片尾曲都是用的这首歌。2012年哈文执导春晚时,曾试图创新,以一首由廖昌永和王莉演唱的《天下一家》结束,但事后反响并不好,对于大多数观众来说,只有当《难忘今宵》的旋律响起,才意味着春晚真正地结束了。于是,2014年1月5日,这首歌成为羊年春晚剧组确认的第一个节目,在新年的钟声敲响后,在全国各地的鞭炮齐鸣声中,全球千名华人将同唱这一首歌。

这是三十多年来的春晚历史中,不变的部分:对新年的祝福,对家的礼赞,对未来一年的无限期盼和良好祝愿。但对这场中国最重要的文艺晚会来说,身处中国社会剧烈变迁之中,它也有诸多变化,见证了中国改革的不同侧面。

一出生,便避不开的政治

春晚是一场文艺晚会,但嗅觉敏感者,却总是能从其中闻到政治的味道。这也是中国文艺工作的特殊之处,一首歌能不能唱?一句台词能不能说?一个演员能不能上,背后都可能涉及政治因素。

这是从1983年春晚诞生之初,就绕不过去的符咒。

对执导了5届春晚的央视导演黄一鹤来说,1983年的除夕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一晚,那也是春晚历史上最仓促也最重要的一晚。

那一年,黄一鹤49岁,在除夕来临前的几个小时,被任命为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总导演。

在今天看来,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可以想见这场晚会的效果:几乎没有串场,各个部分之间衔接松散,也谈不上架构,节目比例严重失调,甚至连摄像机都常常找不到焦点。因为节目准备不足,只好硬凑,于是,一段并不精彩的相声硬撑了二十多分钟,歌手们轮流出场,郑绪岚、刘晓庆每人都有唱三首歌的机会,而李谷一更是夸张,春晚后半段,几乎成了她的个人独唱会,一人演唱了十首歌曲。

其中一首是《乡恋》。在当时开放与保守撕扯的敏感年代,这是一首受到批判的歌曲,当时思想保守者认为这首歌“抒发的不是健康的热爱祖国山河的怀恋之情,而是低沉缠绵的靡靡之音”,而当时某主管意识形态的高管在一次讲话中,点名批评李谷一演唱的《乡恋》,并按照邓丽君的名字发散思维,说大陆现在有个“李丽君”。

但第一场春晚采取了真正的“开门办春晚”的方式,由观众打进电话,点播自己喜欢的歌手和歌曲,就在春晚后半场,李谷一已经唱了8首歌后,大量观众点了她的那首《乡恋》。节目组自然不敢擅自决定,甚至台里的领导也不敢排版,只好在这个全家欢聚的日子里,骚扰上级领导,层层上报,最终,当时的广电部长下了最后的决心:“播”!这首歌才终于冲破禁忌,再一次唱响全国。

黄一鹤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之后需要冲破禁忌的东西将会越来越多,正如他身处的时代一样,当时整个国家,都在冲破保守力量的羁绊,走向改革开放,但却步履艰难。1984年底,正当全国翘首以盼、领导密切重视春晚的准备工作时,全国上下刮起了清除精神污染之风,刚刚脱离束缚不久的文艺界,顿时又人心不宁。

那段时间,中国和英国正在为香港回归的事情谈判,黄一鹤原本觉得,这是个好的信号,可以趁这个背景引入香港歌手到春晚舞台。为了挑一个香港歌手,他亲自跑到当时广州和香港交界处的沙头角去寻找,猛然听到了《我的中国心》,他心里一动,就是这首歌了。但回到北京,报告打了上去,却又被驳了回来:不许用港台演员,否则撤了你的春晚导演!

但黄一鹤和央视的领导并不想就此放弃,一直到春晚开播前三天,还在不断给上级领导打电话申请。据黄一鹤回忆,当时的央视台长洪民生每半个小时就给上级领导打一个电话,软磨硬泡地沟通。直到中午,终于说通了主管领导,“他狠狠地拍了我一下说,黄一鹤,同意了,就这么办吧!”

这首歌一时间传遍了大江南北。跨年的春晚结束后,黄一鹤从二楼导演台的梯子上爬下来,场内所有的演员、工作人员全哭了,大家搂在一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黄一鹤多年以后感慨道:“现在回过头来看,春晚本身就是改革开放的产物,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春晚的诞生,没有改革开放,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反过来,春晚也克服了很多阻力,把改革开放的春风通过电视推向全国。”

宏大意义与个人趣味

春晚成了除夕一道特殊的年夜饭,在当晚的电视荧屏上,所有上星的电视台都会转播央视的这档晚会,全国上下只有一台节目,俨如每天七点档的《新闻联播》一般。

这并非偶然事件。1986年,这台象征着开放的晚会,也出现了阻碍社会竞争的一面。这一年广播电影电视部指示,禁止各地方台在除夕制播同类的晚会节目。这一道命令帮助央视获得了十几年的除夕独家解释权,完成了文化垄断和收视垄断,即便到2000年以后,这道禁令失去了效力,地方台开始举办同类晚会,但观众的收视习惯已经养成,央视春晚的地位仍然无法撼动。

之前努力摆脱的意识形态和政治意味又逐渐回归,春晚渐渐被赋予了反映主流意识形态、与时俱进的宏大主题。最具特殊意味的是1990年春晚,临近零点,时任党和国家领导人江泽民和李鹏居然来到了直播现场,并发表新年贺词。这是春晚历史上最独特的一次,党和国家领导人到春晚现场并参与到具体环节中,前后只此一例。但也正是从这里开始,春晚又逐渐被赋予更浓厚的政治意义。

1996年的春节晚会突出展现了国家大局和“八五”计划取得的成就,并首次走出北京,在上海、西安 设立两个分会场,三地互传,形成举国贺岁、神州同庆的场面。1997年,香港即将回归祖国,春节晚会自然少不了如此重大的历史题材,董文华唱响了《春天的故事》,孙国庆、彭羚唱起《公元1997》。相声小品的教育意义也逐渐被强调,内容上例如1997年侯耀文和石富宽的《京九演义》,在香港回归前说这样一段相声,政治意涵不言而喻……每年的春晚,在欢度春节的话题下都有了更加深刻的主题和贴近时代的内容。

但娱乐时代仍然不可阻止地到来了,春晚也更加注重娱乐需求,变得更欢快、轻松,语言类节目增多,杂技、歌舞、国粹京剧及形形色色的地方剧目陆续在春晚的舞台上受到欢迎。港台文化的流行,也迫使春晚对港台明星的邀请改变策略。人们不再孤陋寡闻,因而随便炮制一个港台明星的办法显然已经不能再用了。于是,春晚开始邀请那些被多数人认可的巨星和偶像,小虎队、四大天王、王菲等流行巨星陆续登台,成为许多人的时代记忆。而一些演员,因为广受欢迎,也逐渐成为春晚的老熟人,如黄宏、赵本山、冯巩等。

春晚求变

2011年,安徽卫视、广东卫视等多家电视台做出了一个看似突破传统的举措:不再转播春晚。央视春晚持续了近三十年的大一统局面自此被打破。

事实上,自从进入互联网时代,春晚在除夕的垄断地位就已经被打破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从网络上获取娱乐信息,跨年过除夕。为了把这些年轻人拉回电视机前,春晚也开始了艰难求变的过程。

2010年开始,央视推出了一档节目《我要上春晚》,开始与观众互动,并发掘草根明星,拉近和观众的距离。

而且,伴随着中国娱乐市场的成熟,春晚对明星们的重要性也不再至高无上。从一开始的明星求着上春晚,变成了春晚反过来要说服明星。2015年春晚总导演哈文对此印象深刻,她应该还记得为了能邀请陈奕迅、王菲上2012年春晚,她从前一年8月份开始,就和他们的经纪人陈家瑛沟通。几乎每个节目都需要经过这样说服、谈判的过程。哈文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每个节目都是磕下来的,用我们的人脉和我们的诚意。”而另一位春晚工作人员则透露,春晚在各个方面放低了姿态,甚至“我们放新闻都要经过艺人方面的同意,他们要看稿,审图片”。

对春晚来说,这种变化是无奈的,但观众对此却无所谓,他们关注的只是节目是否好看,如果不好看,还有更多的选择。虽然,更多的人依然会在跨年晚饭上桌时打开电视,但更多时候,春晚不过变成了一种背景声音,在觥筹交错间,偶尔人们会扫一眼荧屏上的明星,慨叹一句:春晚越来越不好看了。

其实,不是春晚不好看了,而是人们对它的需求变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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