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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走上歧路的道德模范

yangguangjujiao 2014-11-20 12:45:37 师 洁/特约撰稿人 总第184期 放大 缩小

 

“抗震救灾英雄少年”们有一个QQ群,群里的人都经历过2008年的汶川地震,地震中,他们临危不惧,勇于救人的事迹曾经感动过很多人。后来,他们一块儿去了北京、上了央视,获得了同一个称号、领了奖。为了便于彼此联系,他们建了这个群。

在这个英雄少年齐聚的群里,雷楚年的头像一直是灰色的。他已经好久没有说过话了,他现在正呆在成都的看守所里。

这个在摧毁一切的地震中两次返回教室,救出7名同学的年轻人,曾因此获得了无数光环和世人的尊敬,现在英雄陨落了,他的最新身份是涉嫌诈骗等待审判的嫌疑人。

“荣誉加身,英雄人物容易被娇惯,甚至尝到名誉变现的甜头,‘一不小心’便会逐渐变坏。”《北京青年报》社论里的这句话,道理简单,却点出了问题所在。而且,在同雷楚年一样,最终甚至违纪犯法的曾经的道德模范、英雄楷模身上,都能看出相同的轨迹。

两次抉择

在成都的看守所里,面对钢铁栏杆,六年的时光如过眼云烟一般在雷楚年眼前晃过。

他应该会想起2008年的那一刻:山摇地动,人声嘈杂,已经跑到安全地带的他,决定重新返回教室去救没有脱困的同学。楼体摇晃得人都站不稳,到处是断壁残垣,扬起的灰尘迷人的眼。他带着7名同学往外冲,中间发现一人掉队,又再次决定返回。在同学最终安全、大楼主体倒塌的最后一刻,他跳到楼旁的一棵树上,捡回一条命。

他应该也会回忆起宣传机器开动后,自己曾从这次义举中获得的奖励:“抗震救灾英雄少年”的称号,一场接一场的演讲,奥运火炬手,重点中学破格录取以及无上的社会名望。据媒体报道,当时他坐飞机时,经济舱都可以免费升级到头等舱。

而现在,这一切都成为过往,在刚刚过去的法庭庭审上,人们称他为被告、嫌疑人、骗子……在公诉人出示的证据中,雷楚年涉嫌诈骗和伪造公章的犯罪行为,集中在去年年初至9月份的半年时间里,几乎每一个月都有涉嫌诈骗行为的出现。

关系门路,是他涉嫌诈骗的核心要点。公诉方、证人提供的证据、证词,将这个黑镜框、略胖的年轻人刻画成靠着英雄的名气、吹嘘自己能量很大的骗子。当人们对他炫耀的东西提出质疑时,他就回人一句:“你不认识我?上网搜我的名字。”当好友对其表示担心时,他则大咧咧宽慰对方道:我是国家的人,不必为我操心,国家怎么可能不管我?

某种程度上,“国家”曾经的认可,确实给雷楚年带来了很高的信用指数。一位受害者坦陈,正是因为他抗震英雄的身份,大家觉得他人脉广、有关系。

最先受骗的是他的女友。一天,他跟女友吹嘘自己可以帮她进入某航空公司上班,但需要十万元打点。“后来事情没办成钱退给了我,我自己把钱用了……”雷楚年说,女友知道后,和他大吵了一架,“我给她打了一张20万的借条,是帮她找工作的钱和之前找她借的钱。”

无论雷楚年当时是有意诈骗,还是真的无意把钱花了,但当他决定把10万元据为己有的那一刻开始,这个少年英雄,开始拐上一条犯罪的道路。之后,他以能帮孩子进重点中学、帮人买驾照、拿工程为名,共计骗取21人的46万元,其中一些钱,被他要求直接打入其女友的账户。

虚名所累

就在雷楚年仍然靠帮别人编制美梦骗取钱财时,另一个因汶川地震声名鹊起的道德模范,正在东躲西藏中度日。雷楚年或许也知道这个人的名字:陈岩。就在改变了雷楚年人生的那次地震中,陈岩深入灾区,连续80多个小时参加救援,救出29人。他因此被誉为“最牛志愿者”,后又获得“中国十大杰出志愿者”称号。

2013年11月15日,四川德阳市旌阳区人民法院的法庭上,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判决陈岩犯诈骗罪成立,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并处罚金一万元。他当庭认罪,放弃上诉。

同雷楚年一样,四川人民开始灾后重建生活时,这个在地震中刚强勇敢的楷模却开始沦陷。据他回忆,自己成名之后,经常出席各种社会活动,到处领奖,社会交往也变得很多,为此,他辞掉了原来的工作。社交活动增加的同时,花销也渐渐变大,“经常出入高档会所,打牌、吃饭,花钱大手大脚。”积蓄被用完后,如何维持不愿意降低的日常开销就成为一个大问题。焦虑之中,他开始打妻子远房亲戚的主意。他打电话给对方,声称可以把她的女儿、女婿安排进德阳市政府应急办上班,并以此为借口,先后收取对方12万元。

据四川当地媒体报道,这或许并非陈岩唯一一次诈骗。来自江苏的戴女士,在汶川地震后,同样深入灾区参与志愿者活动,并因此认识陈岩。据她回忆,2010年的时候,陈岩向戴女士借钱,并承诺很快归还。“考虑到当时他是抗震救灾英雄,所以答应了。”戴女士说,甚至,自己并没有要借据就把钱打给了他,只是汇款用途处写着:短期借款。此后,便再无下文。陈岩案发后,醒悟过来的戴女士也赶紧报案,但因为诈骗证据不足,警方甚至都没办法立案。

是非一念

何涛走上荣誉的奖台,比雷楚年和陈岩要晚一年。

2009年,25岁何涛来到北京,参加了第二届全国道德模范的颁奖典礼,见到了国家领导人,并领会了这个无上的荣誉。

在之后的先进事迹巡回演讲过程中,更多人知道了这个年轻女孩的故事:为让遭遇车祸瘫痪的男友侯灿重拾希望,已有身孕的她瞒着家人辞掉上海的护士工作,跟着侯灿前往其安徽农村老家,同时照顾起偏瘫的婆婆和体弱多病的公公,以及之后降生的孩子。如此四年,她始终坚强守候、不离不弃,撑起一个悲苦的家庭。

她说,最苦的日子里,自己要冒着大雪,挺着肚子,用推车推着丈夫去医院看病。没办法工作,医药费只能东拼西借,“每当逢年过节,家里都是要债的,经常是前脚别人送来救助款,后脚就被要债的拿走了。”何涛回忆道,“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儿子小浩毅满月时,亲戚朋友送来2000元礼钱,可是刚把亲戚送走,这钱就被另一个亲戚拿走了。”

就在这个家庭陷入绝望的时候,何涛的故事因为媒体报道而为外界所知。很快,当地政府的关怀就来了,“帮我们解决了高额的外债,还协调地方政府帮我解决了工作编制问题。”何涛说。而成为全国道德模范之后,何涛获得了10万元奖励,社会各界的捐助也有八九万元钱。政府给侯灿办了低保,还为她在裕安区妇幼保健所提供了一个工作岗位,他们的孩子也可以在城市里接受教育。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甚至连丈夫侯灿的病情都有所好转,他的胳膊能动了。高兴之余,他的脑子也开始活动。侯灿想着能够找份工作,让生活变得更好些。他先在网上做水军,但因为身体原因,没办法承受其工作强度。后来又想开一个福彩小店,虽然当地民政部门答应可以帮忙解决,但同样因为身体原因,他不得不放弃。他躺在床上,靠着奖给妻子何涛的一台电脑寻找出路。

他认识的一位病友,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倒卖《出生医学证明》。对方告诉他,各地对《出生医学证明》的管理似乎有些松,而有些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生了二胎、或者年龄不足就生了小孩的人,对《出生医学证明》都有购买需求,不愁找不到买主。

何涛在妇幼保健所的工作之一,就是办理婴儿的出生医学证明。侯灿不是没犹豫过,但他知道何涛曾碍于人情,给领导或其他人违规办过《出生医学证明》,也没有问题。他终于想通,开始对妻子软磨硬泡,“我老婆经不住我的迷惑,最后答应给我拿。”

2013年底,侯灿开始在网上销售《出生医学证明》。据他回忆,直到今年3月事发,自己以每份售价五六百元不等的价格出售,共获利近7万元。

正是这7万元,把这个家害了。6月份开始,何涛不再去裕安区妇幼保健所上班。7月30日,何涛的六安市人大代表资格被终止,市人大常委会许可对何涛采取强制措施。第二天,何涛被拘留。8月7日,中央精神文明建设指导委员会批准撤销何涛全国道德模范称号。

侯灿还记得何涛被撤销了人大代表资格的那天,7月30日,是何涛的生日,白天,侯灿让何涛去买件衣服,她在商场转了半天,看上一件200元的,舍不得买,最后买了一件80元的回来。晚上,夫妻俩花70元钱买了块羊腿,何涛喝了半瓶啤酒。

往事历历,却不堪回忆。曾经的道德模范光环,最终却成为他们更大的负累。何涛所犯下的,原本是一起普通的违法案件,但因为道德模范——这个改变了自己家庭的巨大光环,何涛又被道德反噬,被卷入一个巨大的舆论漩涡中。

雷楚年和陈岩等人,何尝不是如此。某种程度上,楷模的称呼、英雄的荣誉,是一种资本,也是一个枷锁,得到了前者,也必须接受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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