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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霾深处我的2013

yangguangjujiao 2014-01-26 12:00:33 曾宛思/特约撰稿人 总第165期 放大 缩小

 

家在霾都

雾霾,2013年中国人最熟悉的一个词,无论南方北方、内陆沿海,人们聚在一起最爱讨论的话题之一。而我居住的河北省会石家庄,在这一年里,因为最常与“雾霾”两个字联系在一起,石家庄成为许多人认识或重新认识的城市。我的一位中学同学,定居海外多年,她告诉我,有一次竟然在当地一家华文小报上看到家乡的消息,报道内容是关于她没有什么概念的“雾霾”。新闻中那个被形容得几乎把“暗无天日”当家常便饭的石家庄,似乎与她多年的生活记忆对不上号,她因此疑惑地问我:“石家庄的雾霾,真有那么严重吗?”

这个离开石家庄已近二十年的同学,大概很难想象留在这里的同学和朋友,给这座城市起了一个新的“雅号”——霾都。过去,石家庄人总担心城市名字里有个“庄”字,大有乡村味道,影响了外人对这个低调省会城市的想象。现在,“霾都”一出,霸气外露(国内其他地方确实难夺其在雾霾天数和雾霾程度上的霸主地位),扬名海外自然也算不上多么稀罕。

虽然现在雾霾对多数中国城市来说都不陌生,除了华北地区,东北、长三角地区甚至西南、珠三角地区,许多知名城市都从2013年开始领教了雾霾天的威力。但很多人对于雾霾和城市的联系了解并不深,只限于“天气不好”“天空不晴朗”“空气有点脏”这样模糊的感觉。石家庄虽然可以号称“霾都”了,但在实时的空气质量指数正式公布以前,人们对于雾霾的抱怨,和对阴天的抱怨差不了多少,都是无的放矢、无可奈何。

去年9月19日是中秋节,因为估计在城里看不到月亮,我坐车到离市区20公里左右的西山森林公园赏月。傍晚时分,从山顶可以清晰地看到,西侧的山区天空十分晴朗,晚霞如朱纱轻叠,层次分明;而东侧地势低平的石家庄上空,灰霾蔽日,颗粒浓度明显有一种下厚上薄、里外有别的渐变特征。用形象一点的说法,就像在石家庄上空倒扣着一碗浓浓的灰粥。而我们偶尔在市里看到的,傍晚那漂亮的粉紫色西天,根本算不上晚霞,那是灰粥边缘较稀薄的部分,被阳光打进,折射出的诡异色彩——它和真正的西天晚霞,差异巨大。这景象令人心惊,但若不离开城市一段距离,却很难意识到。

实际上,从2013年春天我就发现,每次从西部山区回市区,都会经历一个空气由清澈转浑浊的过程。一般进入市区以后,喉咙敏感的人就会开始咳嗽。这时候我就知道,应该赶紧带上口罩了。我们从西向东进入城市,就像从浅而深行驶在一张渐变色卡上,那色卡标示的,就是石家庄这座新崛起的北方工业城市空气污染的变化趋势。

用生命跑步

雾霾不仅改变城市的状貌——所有的建筑、植物甚至人的皮肤,在雾霾下,都会呈现与晴天完全不同的颜色。这给我带来一个小小的游戏:拍摄同一物体在不同天气时的样子,分享给朋友,看看令他们惊叹到什么程度。

雾霾更深入改变人们的生活。

2013年底,我检查了一下自己当年的健身记录,发现自己坚持得极差。我的教练一直在抱怨我的“偷懒”,可他常常对我的借口无可奈何——“今天天气太差了,我担心锻炼对我的健康弊大于利。”

健身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成了相当冒险的选择。

2008年我患上了过敏性鼻炎,慢性咽炎则是大概4年前开始的。医生告诉我,这两年患包括这两种在内的呼吸道疾病的人,越来越多,这肯定与空气质量恶化有关。而环境恶化对于儿童健康的危害,更是首当其冲。为了增强免疫力,我从2011年开始健身,主要是在健身房慢跑以及做做瑜伽。但是去年我看到一份资料,PM2.5颗粒可以轻易突破普通门窗阻隔,室内浓度大概相当于室外浓度的80%左右。那么雾霾天即使在室内进行体育锻炼,也一样危险?这真是个令人沮丧的消息,因为在空气质量指数轻易就能突破300的石家庄,我的健身计划显然很难得到坚持。甚至有一次,我看天气非常好,天空湛蓝,就赶紧到附近学校操场跑了几圈,但是跑完想起来看看手机上的数值:109!难怪我觉得嗓子难受,咳嗽不止——这虽然是大大低于石家庄平日的数值,但对一些环境较好的地区来说,已经是必须立刻提醒市民“减少户外活动”的情况了。后来我给外地的朋友讲这个段子,他笑话我:你真是拿生命在跑步啊。

不得不面临更多“拿生命做某事”的选择——如果环境仍无改观的话。

石家庄是一个有着良好自行车运动传统的城市。市内有多支自行车爱好者队伍,仅坚持常规训练的骑友就超过2000人,更不用说平时骑车上下班的人群规模了。

但是,在日益严重的空气污染压力下,骑车还是不骑车,成为两难的选择。过去很多骑行小分队喜欢选择傍晚时横穿整个城市,现在他们即使佩戴头盔、面罩和全套的防护服,也避免不了雾霾对身体的伤害。因此很多人不得不忍痛放弃这种健康、环保的运动爱好和出行方式。

给空气定价

很多人为了孩子的健康,开始选择开车送小孩上下学,因为在户外即使带口罩,呼吸仍然很不舒服。

但是,更多的车,带来更多的污染。2013年12月21日,石家庄市政府宣布实施分号限行,减少汽车排放——因为在此之前,石家庄已经连续多日爆表,成为北方重度污染城市的排头兵。

可这措施似乎没有被市民理解。石家庄的首次限号执行了5天,但在2013年12月25日夜间大风天气来临之前,雾霾的情况完全没有随限行而好转。这让限号政策遭遇严重的信任危机,实际上,在12月后来同样严重的雾霾天,市政府也没有再选择这种容易引起非议的措施。

但是,这次限行却引发了一个出人意料的连锁反应:石家庄的车市在限号之后突然爆发,销量激增五成,受未来限号、限购预测的影响,很多家庭提前购车,或者为家庭购置单双两个车号。这让很多车商都惊呼“太不理智了”。但是,不理智的客户家里可能有一个需要随时送医的老人,或者多次因肺炎住院的孩子。在公共交通还未能保证需求的情况下,他们“理智”的选择空间又有多大呢?

还有一些人试图逃离。到秦皇岛买房,到山东威海、烟台买房,到海南买房……在石家庄的街上,你随时可能遇到这种推销“环境房”的商业广告。我看到最有冲击力的一例,是拿一个黑色防毒面具与蓝天碧海做对比,显然,在这两种生存方式里选择,你要考虑的因素远不止“价格”那么简单。

上大学时,老师讲“商品”的定义,为了说明并不是所有有需求的东西都是商品,老师举了“空气”这个例子:“人人都需要空气,但空气不可能成为商品,也不会有人为空气定价。”

这位老师当时一定没有考虑过“雾霾”的影响。他也无法预料到,在山东、海南一些环境优美空气澄净的城市,已经出现了石家庄人团购商品房的现象——空气,不仅有人定价,还有人真的付价了。

蓝天病

我的同事去年秋天采访了一家著名肿瘤医院的院长。像很多学者、专家一样,这位海归院长在采访中很坦率,他直言自己对于石家庄环境的忧虑,说甚至动过念头,为此写长文给行政长官。

但他最后还是嘱咐记者,所有“危言耸听”的观点都不要见报。这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对环境和人类健康的关系还知之甚少,另一方面,也是某种显而易见的压力,迫使他不能完全以一个医学家的身份畅所欲言。

后来,同事的这篇采访没有见报。但是,他告诉我,有一个情境让他很难忘:那位肿瘤医院的院长,站在窗前,望着高楼下的车流人河,很灰心而肯定地说,看见这些人没有?过十来年,他们中的很多,都会成为我的病人……

很难了解作为医者的院长,其时心境如何。幸好我们没有那么多医学知识,所以也没有他那么多焦虑。对于我和我身边的人来说,雾霾就是空气,空气就是雾霾,既然不能停止呼吸,那么就不可能躲开雾霾。最好的对付办法,也不过是出门带口罩,周末去山里“洗洗肺”。如果这都太奢侈,那么更方便让自己暂时摆脱雾霾笼罩的办法,就是在微信、微博的好友圈里晒晒蓝天。

蓝天,现在是石家庄人很重视的主题。晚上听“风”,清晨看天,是安排一天行动的重要参考。特别是当连续多日雾霾锁城之后,更是如此。所以,别的地方网友晒饭、晒孩子、晒风景,我们“晒”的热点永远还多一个“天气”。每次一有空气质量指数在100以下的晴天,你一定不会错过石家庄人的集体欢腾——你看那照片的视角,永远都是仰拍,在那高对比、高饱和度的色彩里,你仿佛听得到他们的呼吸,和呼吸里的舒畅与留恋。

是的,留恋。因为与对好天气赞叹相伴的,永远还有担心,担心晴朗太短暂,担心蓝天稍纵即逝。我这种病态的呓语常被朋友讥讽为患了“蓝天病”,而我只能向他们强调,“天好得不正常”,且让我多得瑟一下吧……

实际上根据我的观察,2013年年初,我身边安装空气质量指数软件的人还寥寥无几,到年底,则几乎所有我认识的智能手机用户都安装了这种软件。而自从我安装了这一软件之后,还没有见过一次指数低于30的情况。有一次达到49,是在清晨4点多刷出的令人惊喜的数字,那时候街上汽车极少,污染排放最小。

空气质量指数和PM2.5,只是我们在2013年认识最快和使用最频繁的新知识之一。除此之外,还有口罩,甚至还有哮喘。最近,我和朋友们谈论最多的是空气净化器,我的一个朋友问我:你说,空气净化器这玩意,今后会不会像电视机、洗衣机一样,成为一个时代的“家庭必须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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