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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快报》事件中的媒介众生相

yangguangjujiao 2013-11-19 18:49:27 南关前/特约撰稿人 总第160期 放大 缩小

 

情何以堪?当《新快报》记者陈永洲一身囚衣出现在央视画面,承认收钱并当众忏悔时,众多义无反顾加入声援队伍的国内同行如同遭遇当众一记耳光。悲情登场,尴尬离场,《新快报》事件快速峰回路转,让媒体人空余叹息。以后还能相信谁的感叹背后,直指行业内乱相,也是中国媒体人在政治和商业双重压力下,始终难以摆脱委托人缺位的职业困境。

悲情

2013年10月22日夜间,一个粗黑标题占据版面1/4的“神版”在媒体群中被迅速传阅,标题极具冲击力——“请放人”。这份标注为《新快报》的头版版面引起了同行间广泛猜测。

“这是真的吗?大凡批评性报道在付印前一刻都密不示人,这种火药味极浓的版样怎会早产得让对手知道呢?”许多人相信,这只是好事者又一次恶搞罢了。

次日凌晨,报纸还未上街,人们已经从《新快报》电子版上浏览得知,这是真的!这张石破天惊报纸的版样迅速占据了各大类社交媒体的头条。

《新快报》鱼死网破的态度,让媒体人首先变得亢奋起来。人们自然而然地把它和日趋紧张的警媒关系联系起来,从浙江警方跨省抓记者,到王立军领衔的重庆警方提出“双起论”,无一不是警媒关系恶化的表征。

“挣卖白菜的钱,操卖白粉的心”,这是国内众多媒体人的自嘲。长期在体制内受到较为严格的管束,在每一个怀揣新闻理想的媒体人心中,或多或少存在壮志未酬的悲情。在陈永洲事件后,隐忍不发的怒火,在那一刻,如同燃烧物遇到了氧气,得以淋漓尽致地释放。

手握各种话筒的媒体人,第一时间内在各种场合声援《新快报》和陈永洲。他们用各种个性化的语言表达对长沙警方的愤怒,“记者批评公司是职务行为,警方随意动用专政力量令人恐惧。”有人认为,王立军主导重庆警队时提出“双起”论,这种恐吓尚且需要“公安机关起诉报社”这块遮羞布,长沙警方直接抓记者,开了非常恶劣的先例。

老媒体人杨锦麟感叹:“记者是当下的弱势族群、高危职业,新闻民工的说法看来是准确的。旧时代都不敢轻易做的事,现在倒是肆无忌惮了,这还是改革开放的中国吗?”

秉持“复杂中国论”、常被圈内人揶揄“善叼飞盘”的胡锡进也坐不住了,他也发表声明,“支持记协介入,依法保护记者权益。”

呼声随即从网路延伸到传统媒体。次日,各都市类主流媒体以事件加社论的方式声援《新快报》同行。远在两千里开外的《河南商报》更是以三个半版的篇幅来关注这张报纸的“呐喊”,这一行为亦受到同行赞誉,“非身处其中者,不能理解今日中国媒体人这份命运共同体的痛感。”

群情汹涌中,一些年轻从业者备感耻辱,起因是他们从业的纸媒选择了“可怕的沉默”。“国字号”媒体新华社的介入,中国记协在其官网头条位置发布声明,“希望湖南有关方面能够做出有司法依据的、令人信服的说明”,加之《新快报》次日重磅推出的“再请放人”呼吁,将这起悲情大合唱推向了高潮。$nextpage$

瓦解

卷入这起事件的媒体人,从一开始起,琴瑟并不那么和谐。

“你确认他没有问题吗?”尽管心底还留着巨大疑问,缘于命运共同体的痛感,缘于抱团取暖的悲壮心态,推动着媒体人持续关注,推动着事件持续发酵。他们宁愿相信,记者的报道哪怕失实,哪怕记者收取了相关好处,如果不存在损害商业信誉的故意,警方无权越过法庭插手此事。

事情来得并非毫无征兆。就在《新快报》发出“再请放人”呼吁的当晚,中山大学青年传播学者张志安在记者微群留言:“据深喉透露,陈已招供拿钱。”很多人仍然乐观地相信,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陈收钱做报道与警方跨界抓人是两个层面的事情。

舆论场上仍旧是一片胜利在望的喧嚣,仿佛用不了多久,3年前的那一幕就会重现。在那次事件中,浙江遂昌县公安局同样以“涉嫌损害商业信誉罪”跨省通辑报道上市公司丑闻的《经济观察报》记者仇子明,这场闹剧最终以警方的道歉而告终。

并不是所有人都赞成媒体动用社会公器对抗警权的做法。财经副主编罗昌平对《新快报》头版公开叫板警方的做法颇有微词,他在微博中说:“媒体是公器,不宜情绪化,更不宜利用一种权力对冲另一种权力。”在他的身后,却是众多媒体人和公知绝不后退的声音。

警方显然有备而来,乌龙阵超过了乐观媒体人的想象。在中联重科宣布中纪委等部门介入调查后,涉事记者即将获得自由的消息充斥各种渠道。还有人乐观地估计,经此一役,今后言论的空间和尺度会有长足进展。

10月26日晨,一段视频让所有声援《新快报》的媒体人大跌眼镜。在这段视频中,身着囚服、几近光头的陈永洲在镜头前承认“收受中间人50万元”,甚至相关稿件都不是自己所写,他为此表示忏悔。视频的拍摄者系央视,这家媒体近来常有惊人之举,同样在一年多前,它还深陷达芬奇事件泥沼,其记者涉嫌敲诈。

陈的忏悔,无疑给连日来义无返顾地声援他的媒体人一记响亮耳光,如此突然,而又始料未及。社交媒体上顿时一片唏嘘,央视记者张泉灵先前在微博上讽刺此次抓捕事件,此时却只在她的微博上留下一个“唉”字。这一极具穿透力的字眼,让所有媒体人情难自堪。

“警方乘涉事企业的奔驰车跨省抓捕记者,程序是否合法?”“未经法庭审理,让犯罪嫌疑人在电视屏幕前自证其罪是严重的违法行为!”尽管社交媒体上各种讨论还在跟进,但只余零星的抵抗,大部分媒体人已怀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态沮丧退场。

“这个小孩害了一个行业。”一位媒体总编在微信上写道。《新快报》的“几根穷骨头”成了众人戏谑的对象。事件的峰回路转给了胡锡进一个机会,他再次摆出一幅老成姿态,不吝纸墨,挥挥洒洒教育起害了幼稚病的媒体人和自由派公知,请他们看清中国问题的复杂。

缺位

事已至此,接下来的故事已落入寻常套路。

曾在头版发表公开信的《新快报》,很快便在头版刊出了道歉信,变化之快让那些曾经的声援者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此刻他们只能哀叹错信他人,并催生出“以后还能相信谁”的命题。尴尬事小,媒体公信力崩溃唯大。一场群情激愤的营救记者故事,结局是媒体自捉头上的虱子比赛。

行业积弊得到充分挖掘,更有众多同仁翻出了中国记者的诸多行规:“红包”、“车马费”,以及在行规面前的逆向淘汰——主动退还者甚至会被排挤。而保护费、封口费则比宣传费、开口费数额更大,且多有媒体高管携手下属共同以此谋利之现象。尤其是在以报道公司产业新闻为主的财经专业媒体内部,近在眼前的金钱资本循循善诱,几乎很难有严格意义上的洁身自好者。就在仇子明大义凛然地写出《新快报用204根软骨头让媒体的节操和尊严都喂了狗》的雄文之时,他也被同行龙灿举报“不干净”。

“腐败已深入到社会的肌体,媒体也不能幸免。”与其说,这是一个相对客观的表述,倒不如说这是一句自我安慰之辞。

社交媒体上,仍然有媒体人努力想让大家明白,用道德洁癖来要求媒体从业者是不现实的。讳疾忌医亦不可取,这个行业自身暴露出来的问题,同样需要还在坚守的媒体人找出症结,防止继续溃败。

“正人先正已,媒体也到了需要反思的时候。”前调查记者简光洲深夜发布长文呼吁。与他同样痛心疾首还有媒体人高昱,“虽然有所预料,可看到年轻的陈永洲一脸平静地供述自己收几十万,不做采访发别人给的炮弹,心里还是很疼,为这个行业。骂贪官骂强权都没问题,可我们这个行业也烂了。我们不能再自欺欺人了,这个行业同样有很多底线被突破。”

享有“铁娘子”之称的新闻界名人胡舒立就《新快报》陈永洲事件发表了评论《新闻寻租不可恕》,她认为,当前仍有一些声音,事实上在回护涉事记者和媒体。而新闻媒体身为公器,使命重大,无论现实有多艰难,新闻寻租绝不可恕。新闻界同仁只有自律自省、直道而行,才有可能挽回这一信誉损失。

今日种种乱相根源何在?同任何社会现象一样,中国新闻行业积弊有自己的生存土壤。从业者面临来自社会和商业的双重压力,也有人称之为新闻报道的委托人缺位。部分媒体已经在市场化道路上跋涉很远,但在传统体制上仍然是党的喉舌的重要组成部分,因而时常暴露出一些“分裂性”特征——一方面服务于政治,受敏感地带制约;另一方面要看资本的脸色说话,甚至服务屈从于资本。而一旦缺乏相应的自律和他律,部分媒体或媒体人便游刃于市场和权力之间,藉此寻租,获取相应利润,造成逆向淘汰,整个行业的公信力每况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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