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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让我们怎么办?”

yangguangjujiao 2013-08-21 21:49:47 ■ 南关前/特约撰稿人 总第154期 放大 缩小

 

延安城管狂踹商户头部,湖南城管秤砣砸死瓜农(官方公布其死因“系外力作用诱发脑部畸形血管破裂出血死亡”——编者注)……近期,一起起暴力执法事件相继上演,将饱受争议的城管再次被推向了舆论的风口浪尖,甚至在学界引发了一场关于城管的废存之争。

肆意的嘈笑,畅快淋漓的口诛笔伐,人们在尽情渲泻内心某种积压已久的不满情绪时,似乎忘了城管本身也是弱势群体,他们的遭际和彷徨,亦是这个时代的伤痕。只是他们弱小的声音,被底层社会矛盾的巨大喧嚣声所湮没。在没有解决“城市的主体是谁”、“城市是为了漂亮还是更宜居”等问题之前,有关城管的争议未有穷期。

充当“肉盾”的低收入者

每每从媒体上读到各地城管“阅兵”的消息,不免令人哑然失笑。不管你相不相信,城管已成为地方政府动用最方便的一支半军事化队伍,各地的城管堪称地方行政首长招之即来的“别动队”。

只是这支“别动队”打交道的主要人群是社会最底层群体——从乡下推着车进城售卖各种农产品的农民,跳蚤市场的再就业者等。多年来,中国城市的发展打上了主政者鲜明的烙印,一哄而上的要做“国际化大都市”的结果是,注重面子工程,城市的外表、标志性地段无比光鲜,而城市的下水道、各种便民措施或缺失,或脆弱不堪。对城市建设、城市功能认识缺乏理性回归。

城乡二元户籍的藩篱正在打破,城乡之间、东西部之间的落差仍然巨大,农村剩余劳动力正源源不断涌入城市,寻找他们的梦想。一部推车,一车从批发市场倒腾来的货品,可能就是他的全部生产工具和生产资料,当他们一身黑汗、衣衫褴褛地出现在富丽堂皇的城市时,维护城市形象的主政者难免要“去污”。一个要劝离,一个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坚韧顽强地留住。这几乎成了一对无法调和的矛盾,生存的尊严和管理的刚性发生碰撞,言语冲突乃至暴力冲突都无法避免。

现实中,城管还被调度参与各种危难凶险之事,强制拆迁、征地等矛盾麇集的领地,城管也被强制“冲锋”。

“城管来了!”小商小贩推车狂奔的情形,许多人都从网络上看过相关视频,也被大众情绪裹挟着参与对城管的鞑伐。在人们的潜意识里,城管代表政府,对弱者天然的同情,让大众对城管产生恶感。

“我们只是政府出钱雇了一帮挨打挨骂的!”一些城管队员私下感叹。的确,人们因为同情心只看到了弱小商贩可怜的一面,没有关注到城管巨大的职业风险。在文明执法的要求下,城管的日常执法几乎令他们成为一道肉盾。2006年8月11日,北京市海淀区城管副分队长李志强在对无照商贩崔英杰查处时,遭遇暴力抗法,被刺中颈部而死。其后,崔英杰被判死缓,这一结果被法学界称为“尴尬的正义”。媒体一边倒地同情崔英杰,网络上有人将其描述为“抗暴英雄”,鲜有人关注到李志强,这个同样来自底层的人,他的家庭发生了怎样的不幸。

可叹的是,鲜活的生命并未唤起人们对制度的全面反思和修正,这样“尴尬的正义”频繁地在我们身边上演。湖北、内蒙古等地,相继发生了城管队员被杀事件。在网易论坛上,一篇“大好消息,城管被杀了”引人注目,在青青岛社区等网络,“关于城管被杀:很抱歉我没有同情”的帖子也被广泛转发。

以暴易暴换不来公平,被推上矛盾一线的城管队员,大多数也是这个社会的弱势群体。“拿着最低的薪水,干着最危险的活儿。”城管队员们常以此自嘲。在庞大的城管队伍群体中,只有极少数有编制的队员参照公务员管理,领着与公务员相当的薪水,绝大多数是“协管员”,他们没有编制,薪酬微薄,每月所得与餐厅服务员相当。而一旦发生公共事件,“临时工”们往往成为替罪羊。

讳莫如深的职业

工作的压力,生存的艰辛,无时不在的危险,并没有给城管带来些许鲜花和掌声,反而是社会对这个群体的全面污名化和妖魔化。小贩与城管,在一起起公共事件中,城管打人,总能激起众人无边的义愤,而城管被打反而会被一些人喝倒彩。

“不可否认,由于门槛低、薪酬低,城管队伍难以源源不断地获得高素质新鲜血液补充,执法中,有少数人确实存在易怒、言行粗暴,或者是权力寻租、欺压摊贩等现象,但大多数人还是为了城市的美好尽心尽力。可惜,目前的社会情绪,人们看不到我们的努力,都抱着看笑话的态度等我们出丑,城管成了舆论场上的过街老鼠。”南方某市一位从业20余年的资深城管说。

不利的周边环境,让许多城管人员忍受着社会和家庭的双重压力。他们对自己的职业讳莫如深。非工作日里,他们穿着便服,深居简出,除了妻子,亲朋好友也不知道他们的职业。

“因为父亲是城管,孩子在校经常遭小朋友嘲笑,产生自卑心理。”这样的新闻像周而复始的节日一样,出现在大众媒体上。那些对城管刻板的印象深植于孩子的脑海中。曾经有学者前往打工子弟学校调研,询问孩子们的理想,一位小女孩怯生生地说:“我要好好读书,长大后当城管。”当问及为何要当城管时,小女孩回答:“我当城管,在街上碰到妈妈的菜摊时,可以慢慢追,慢慢撵!”孩子们都哄笑起来,有人发出鄙夷的吼叫。

在这种妖魔化的困境中,城管队员的婚恋也出现难题。一位女网友在网络上发帖一篇,引来网友的疯狂灌水,这篇《我男友是李村的城管,今天向我求婚了,我嫁不嫁?》的帖子称,她和男朋友相恋7年了,近来男友向他求婚,但男友的城管身份让她举棋不定,犹豫不决。她怕的是“背地被同事戏称土匪的压寨夫人”,而且身为高中教师的父母也反对女儿嫁给城管,认为城管的口碑差。网友们回复的神帖,大有让城管断子绝孙之意。

在网络上,小贩们形容城管的到来如同鬼子进村,现实生活中,“作威作福”的城管又是怎样一种生活状态呢?年近5旬的昆明市五华区城市综合执法局局长乔兵曾经现身说法,“见到我老婆的朋友,我都不敢说自己是城管。”更让乔兵担心的是,一些摊贩被查处后,会盯上执法人员,家住哪个小区哪栋楼、门牌号都弄得一清二楚。有一段时间,乔兵在天黑之前不敢和老婆、孩子一起出门,就怕摊贩们来报复。

动辄得咎

对城管们来说,日常生活和工作就是如此,再大的委屈,打掉牙也要往肚里咽。一份营生的活计埋藏着要命的风险。近一段时间以来,最纠结的莫过于武汉城管了,行业之惑,可见一斑。

这个曾倡导柔性执法的城管局一度陷入舆论漩涡,该局新闻发言人在新闻发布会上摊着手说:“你们让我们怎么做?有好的办法,我们奖励一万元。”

“用眼神执法”、“送玫瑰执法”、“卖萌执法”、“举牌执法”……之前,武汉城管的一系列创新举措都为媒体津津乐道,当然,也收获了众多质疑声,有人指责这些尝试是在“作秀”。

比如,该局一路执法人员在巡察时,有一位摊贩屡获警告后,依然故我。执法人员最终决定暂扣其摊车,在推走小贩摊车瞬间,意外的一幕发生了,小贩当场给执法人员跪下,请求归还其物品,执法人员也当即跪在了地上,对小贩说:“有什么事可以站起来说,你跪着,我也只能陪你跪着。”就这样,两人在地上“对跪”1分多钟。这张互跪图片出现在媒体上后,两种不同的声音在网络上互搏,一种认为,城管和摊贩都不容易,应相互理解,还有一种声音指城管作秀。不过,舆论的风暴眼过后,城管队员发现,那名摊贩仍旧在繁华路段占道经营。

真正让武汉城管陷入欲辩无力泥潭的还是最近发生的“城管白天执法晚上练摊”事件。有摊贩向当地媒体报料说,武汉洪山区两名城管队员白天执法,晚上练摊。消息一出,舆论炸开了锅,有人说城管知法犯法,也有人同情城管队员收入微薄。城管局的公开回应却让这件事情峰回路转,按照官方的说法,这两名拣摊的队员是经过局领导同意的体验式拣摊,目的是换位思考,深入了解摊贩后,对改进今后的执法工作提出建议。

这样的“乌龙”令公众始料未及,原以为改进工作说会招致赞扬,武汉城管却接连吃了媒体一通板砖。认为其自我炒作,“演戏给谁看”的质疑声一片。当地晚报刊文说,《城市管理要“实力”而非“演技”》,奉劝本地城管:“做些更实在的工作,应该更能得到大家的认同吧。”同样质疑其作秀的还有外地一家党报,称其“管理思维不转变,城管‘卧底’也徒劳”。

这些说法让城管局新闻发言人有些为难,他大倒苦水说,“如果按照规定强行执法,市民与城管之间可能发生冲突,有人会说,城管又在打人、又在粗暴执法,如果我们采取柔性执法,有人又会说我们‘作秀’,那么城管执法到底应该怎么做?我们到底该怎么做?很为难!”

行政法学者指出,目前多地城管都面临武汉城管的困境,他们有改善自我形象的迫切需要,但却没有获得相对宽松从容的环境。

"没娘"的孩子

城管成为社会负面情绪洼地,一定程度上是和城管的权力边界模糊有关。

城管的职责范围到底是什么?国务院法制局在《关于在北京市宣武区开展城市管理综合执法试点工作的复函》中确定城管的职权范围包括:市容环境卫生、城市规划的违法违章建设、市容管理中不符合城市容貌标准的建筑物、工商无照商贩、城市绿化、道路交通侵占道路、环境保护;法律、法规、规章和市区两级政府赋予的其他职能。这就是通常所说的城管7+X职能范围。

事实上,城管的权力边界早已超出。作为使用最顺手的一支“别动队”,往往是地方领导拍脑袋让干什么,城管就干什么。近些年来,城管职能无序扩张,囊括了市容环境、市政管理、环境保护、施工现场、节水、城区防汛等许多领域,甚至居民家的大事小情也能管。有些地方认为,凡与城市有关的执法活动都应当让城管去管。

一方面职能无限多,疲于奔命;另一方面人手有限,“协管员”充斥第一线。按照2008年生效的住建部《城镇市容环境卫生劳动定额》,其中规定“市容环境卫生监察、执法人员的定员数按城市人口的万分之三至万分之五”配备。而各地不仅达不到这一数字,大量“临时工”无法获得编制,只能获得与付出不成比例的微薄薪水。

行政专家认为,并非地方政府养不起城管,“编办”在决定分配编制时,往往要寻找各种“依据”,而城管在中央没有主管机构,找不到详细的法律条文规定,“朝中无人”的结果是,城管编制大量短缺,有名无分的协管员被推上了执法一线。

作为地方行政首长任意使唤的一只手,权力无限大,缺少法律的行业规范,而它本身却是一个“没妈的孩子”。“你们让我们怎么办?”城管局长无奈的悲叹,成了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世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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