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圆梦收养送养之家”(以下简称“圆梦之家”)的QQ群上活跃着两拨人，一拨是“宝妈”、“宝爸”，另一拨是“领妈”、“领爸”。
前者指的是送养孩子者，他们大多是年轻男女，怀上孩子却无力抚养。而“领妈”、“领爸”指的则是收养者，他们一般有生育障碍，渴望有自己的孩子。而圆梦之家就是通过网站、论坛、QQ群，为相隔十万八千里的这群人提供信息交流的平台，让他们“各取所需”。
作为民间收养的新形态，以圆梦之家为代表的网络收养平台，充满了希望、爱心，同时兼具欺骗与失望，甚至是质疑与声讨。
送养者：钱是硬性要求
来自东莞的林丽(化名)，已经怀孕9个月。然而，今年刚满23岁的她至今都还没有领结婚证，“那几年年纪小，没法儿结婚，现在也没机会去办。”“我真的很想给宝宝找一个好家庭。”林丽说，自己是迫不得已才做出这样的选择，“刚有孩子的时候，我是想要的，但是最近家里出了事情，亲人生病，我们把钱都花光了，还在朋友那里借了些钱，真的没有经济能力抚养这个孩子了，我不希望她跟着我受这样的苦。”
林丽很着急，但对钱，她还是有“硬性”要求。“我们希望拿到4.5万元补偿费，包括生产费用。”她说，“我要生的时候，希望领妈可以过来照顾，担负生孩子的费用。等宝宝出生以后，我们签了协议，宝妈就直接可以将孩子抱走了。”
这好比是一场接力赛，只有找到接棒的人，一切才有意义。
在云南打工的李雷(化名)同样是一名“交棒者”，他在为自己妹妹的孩子寻找“领爸”、“领妈”。“我妹妹今年20岁，之前交了一个男朋友，但是那个男的好吃懒做，家里又没有钱，我妹妹怀孕了还对她拳脚相加，最后不得已分手了。”李雷说，妹妹怀的是双胞胎，因为舍不得将孩子打掉，她成了未婚准妈妈。今年7月22日，这对双胞胎就将诞生。
“我们家是贵州山区的，条件不好，家里太穷，没有能力去照顾这对孩子。”李雷选择在网上发帖，为自己的两个外甥寻找“父母”。对于收养孩子的“营养费”，李雷表现得很为难，“钱这方面，我不好意思开口，搞得跟做买卖似的，但是我们确实需要钱，而且最低也要5万，为了照顾我的妹妹，我自己都花了两万多。”
领养者：陷阱太多
在群里，“领爸”、“领妈”都有一个让人心酸的求子故事。
32岁的王明(化名)，目前在一家东莞的一家手机工厂打工。3年前，他被诊断出了无精症。这意味着，他将很难有自己的孩子。面对这样的“噩耗”，王明说自己哭了很多次，自己曾经想过一个人度过后半生，“但是我老婆不同意，说实在不行就领养一个吧。”一开始，他想到去孤儿院领养孩子，但在那里的见闻让他泄了气，“孤儿院的孩子很多都有身体残疾，而且年纪都偏大，我怕养起来没有感情。”
新人一加入“圆梦之家”QQ群，便会被管理员问两个问题——“来自哪里，领养还是送养?”可是，活跃的“圆梦之家”并没有让王明看到曙光。他如此形容网络收养——“现在送养孩子就跟卖孩子一样，动不动就要两三万，甚至有人张口就叫价12万的。”其实，钱并不是最收养之路上最大的困难，崎岖坎坷在每个环节都会出现，比如人贩子、骗子、或者“宝妈”、“宝爸”后悔了。
来自北京的“领妈”陈娥(化名)，被孩子的亲生父母“忽悠”了。她今年已经36岁了，因为输卵管问题，一直无法怀孕，光是试管就做了5次，但都以失败而告终。去年，陈娥夫妻联系上了一个山东的“宝妈”。
“孩子生完3天以后，正是大年三十，我们连夜赶回北京过年。”陈娥回忆说，新生儿不能坐飞机，坐火车又怕被查出来，只好开车回去，“连开了6个多小时，差点翻车。”幸福去得太快。12天后，孩子的父母找上门来，强行从陈娥这里要回了孩子。陈娥说，在生产之前，双方已经签订了协议，承诺了“永不相见”，甚至还印了手印。但她不得不把孩子还回去，“协议有什么用呢?我又不能去告她。”
服务方：7天搞定出生证
26岁的“领妈”万琳(化名)等了一年，终于“圆梦成功”，收养到了孩子。但这并不是说万事大吉了，孩子的出生证明和落户问题正在困扰着她。办出生证明、落户口，才能让孩子在法律意义上真正变成“自己的孩子”。圆梦之家的论坛里可以找到专门的帖子，指导收养人如何给孩子上户口。
一家浙江代办公司的工作人员说，通过网络收养孩子，需要办理准生证、出生证明和落户手续。“准生证需要夫妻双方去户籍所在地计生部门办理，只要符合条件都可以办理，我们只提供出生证明，有了出生证明，上户口自然就没有问题了，而出生证明是全国通用的，因此在哪里办都一样。”
和收养孩子一样，出生证明也是明码标价，“现在是7000块钱一个，只要提供夫妻身份证复印件、宝宝的资料，包括性别、姓名、身高和体重等出生资料，编辑成短信发送给我，然后通过支付宝付款，一个星期之内就可以取证了。”吴姓工作人员说。“我们的价格是浮动的，因为医院给我们多少价格，我们才能确定价格，但是浮动范围并不是很大，一般就是几百块钱的差距。”办理出生证明利润并不高，“每个就赚个一两百块钱电话钱，钱都让医院挣走了。”出售的出生证主要来自安徽与云南的医院。
另一家公司的负责人洪先生报出的价格是6500元到7000元之间，基本上“有涨不跌”。“都是医院出来的证，都是真的，医护人员偷出来卖钱，搞不好工作就都丢了，所以价格便宜不了。”据洪先生介绍，他提供的出生证明主要来自安徽、河南、湖南和广西的医院。
“我们通过很长时间积累起的关系，长期在做，但是一个月也不会超过十个。准备什么时候上户，提前10天和我联系，7天左右便能收到出生证明。”他说，如果想提高成功率，还需要“走关系”。洪先生说，“合法的收养，需要到民政部门登记，否则就算违法。所以，要想成功，最好去户籍部门走一下关系，否则如果到时候办事人员起了疑心，要求做亲戚鉴定，那就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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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收养”为什么合理不合法
圆梦之家成立于5年前，创始人“离愁”称其为“中国首个私人民间收养组织”。目前，它已经从一个200人的QQ群发展到拥有500人的超级群11个，各地区分群33个，民间收养群74个，论坛两个，官方微博一个，拥有收养人7万余人，志愿者300余人的庞大群体。
“离愁”曾如此形容自己的努力—— “5年圆梦民间收养，先后圆梦30余万家庭，每天收养人都在为我们带来家庭圆满的消息。我们先后打击组织被骗事件100余万件，打击非法买卖人贩子机构13个。”
然而，这些“成绩”并不能使网站摆脱法律尴尬。
补偿费与拐卖儿童罪
虽然网站提供“无偿送养”的信息，但“离愁”认为，“合理的补偿是必须的，我们可以按照馈赠的方式给予送养人一些补偿，个人建议不超过1万元，也算是一个国家的恒定标准的上限。”显然，这只是“离愁”一厢情愿的想法。平均算下来，送养人的补偿要求一般在3万到10万元，价格太高，领养人也不接受。这个被冠以“营养费”、“补偿费”等名义的费用，是质疑圆梦之家合法性的焦点所在。
在上海市法学会未成年人法研究会会长姚建龙看来，圆梦之家是民间收养的一种新形态，要判断其是否合法，需看其是否有交易行为，“三四万基本上就是市场上婴儿出售的价格了，虽然一些必要的费用是合理的，但是这个价位从形式上基本可以断定是不合法的。”
2012年，四川省成都市一男子通过网站发布信息“送养”女儿，收取对方2.5万元费用，最终成都市青羊法院以拐卖儿童罪判处该男子有期徒刑5年半。中国政法大学教授李显东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无偿服务”不能成为网络平台免责的理由，“有偿”和“无偿”只是决定责任大小的问题。作为中介却没有到相关部门登记并得到批准，其实就是在打擦边球，不出问题就当没事，一旦出现拐卖等问题，平台管理者理应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事实上，“离愁”并非没有意识到圆梦之家的尴尬地位，他称之为“灰色公益组织”——违法与否，“现在没有完全的定义”。而北京师范大学公益研究院院长王振耀则从儿童权益的角度，给圆梦之家判了“死刑”，“网络收养的产生虽然有一定的历史条件，但是它并不受政府监管，之后容易产生纠纷，到头来还是给孩子造成了伤害，留下了许多后遗症。”
官方福利院收养率不到20%
“网络平台在信息沟通上确实很有优势，将收养和送养双方结合起来，对于那种有特别需求的收养人，通过网络可以更容易找到符合自己需求的孩子。”姚建龙说。
深圳市社会福利中心领养办公室工作人员曾向媒体证实：“目前我们有400多个孩子，没有一个是健康的，但排队的人仍有1000多号。有的想领养孩子的家庭五六年都不一定能领到。”以网络收养为代表的民间收养的兴起，恰恰反映了当前中国官方收养体系存在的缺陷。根据民政部公布的数字，中国现有孤儿人数为61.5万人，而在官方福利院收养的孤儿仅占不到20%。
上海社会科学院青少所副所长程富财认为，当前中国法律对收养设置的门槛过高，“比如年龄限制，被收养者需是14周岁以下，收养人必须是30周岁以上。我认为应该放宽条件，以减少民间不合法的送养行为出现。” 不过，他也承认，这可能涉及伦理争议，需要谨慎处理。
北京师范大学公益研究院院长王耀振则坚持认为送养孩子的条件应该“越严格越好”。“全世界的收养都是非常严格的，必须以孩子为本，重视对儿童利益的保护，人有基本的尊严，不能把人当做商品，应该慎重一些，有一套严格的监管体系。”他说。在王振耀看来，中国收养体系最大的问题在于儿童福利制度存在“三无问题”，“第一是无儿童福利法，第二是无儿童福利行政指导体系，第三是无基层的儿童福利设施。在三无的状态下，社会对儿童福利还没有最基本的概念，这是最悲哀的事情。”
“不要把民间收养与国家收养分得那么清晰，只要有利于儿童利益最大化的原则，能让孩子有最好的归宿，就应该接纳它。”姚建龙说，网络收养平台只要不存在贩卖儿童等非法行为，就应该允许它的存在，但需要政府的批核，需要民间与政府的配合。“政府应该加大对儿童福利方面的投入，搭建信息平台，将网络收养平台纳入监管体系，将其规范化。”
“民间收养本身是一个灰色地带，不孕不育家庭越来越多，只能期望国家能拿出相关的法律机制来完善，保证这群人能有一个圆满的家庭。”“离愁”在圆梦之家论坛上如此呼吁。(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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