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今中国，没有一个话题能比“房子”更牵动人们的神经。3月初出台的“国五条”，因为强调二手房转让高个税和加强限购等政策而震动市场。过户潮、离婚潮、抛售潮等相继登场，买卖双方就像提线木偶一般表演了一幕幕“房不胜房”的悲喜剧。
为房离婚、复婚的“拉链夫妻”
北京居民吴新存和妻子梅艳艳(两人皆为化名)没有想到，年过半百，还得再折腾一回离婚、复婚的事儿。
说是“再折腾一回”，是因为他们在25年前，就因为单位的福利分房折腾过一次假离婚，而今年3月初的“国五条”，又让他俩离了一次——就这样，他们成了名符其实的“拉链夫妻”，那个决定婚姻离合的“拉链”就是房子。
在两人的婚姻经历中，房子担任了一个无比重要的角色。30年前，两人仅相识一个月就决定闪婚，原因是吴新存的单位要福利分房(个人不需要掏钱就能得到一套单位的新房)，但必须是已婚但无住房的夫妻才能分到。在那时“早结婚、早分房”被认为是一件好事，像他们一样为房结婚的夫妻不在少数。
婚后5年，梅艳艳的单位也进行福利分房，但规定拥有住房的夫妻不能参与。为了让父母有套房子住，两个人大着胆子去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顺利获得了他们的第二套房。不过，梅艳艳说，单位的同事都猜测她是假离婚，让她很长一段时间在单位都抬不起头来。
复婚后，两人的生活平静了许久，直到今年3月初的“国五条”出台。在这之前，两人一直想将名下两套房产中的一套换成稍大的户型，然而国五条细则规定，转让住房时要按转让所得的20%征收个人所得税，两人一听就有些慌了。担心被征重税，再加上很多人都在办过户、办假离婚，两人一咬牙，去民政局办了第二次离婚。
“排队的时候就有很多人投来异样的目光。看着一对对年轻人开心地领结婚证，我们两个确实不好意思。”梅艳艳说。二次离婚后，两人又急速通过中介代办了财产分割等手续，还交了近5000元的中介加急费。
3月30日，“国五条”北京细则出台。吴新存夫妇仔细研究之后，决定把吴新存名下的房子换成一套大户型之后就复婚。“这三十年真是步步惊心啊!”吴新存回顾他们的“拉链婚姻”时这样说。
吴新存夫妇的经历并不是个案。媒体报道，国五条细则出台后，全国大中城市的婚姻登记部门均迎来了“离婚潮”，2013年3月，被婚姻登记员们戏称为“不可思议的一个月”。
公开信息显示，在北京、上海、天津、南京、苏州、广州、昆明等城市，离婚登记人数都一度成倍增长，刷新了纪录。3月4日南京离婚人数294对为平时两倍，3月5日昆明单日离婚数破纪录，3月6日北京离婚人数1000对比平时多出一倍，天津高峰期一天离婚人数300对，是平日3倍左右。
4月9日，北京东城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一位王姓处长向记者证实，国五条细则出台后，确实有很多夫妻前来假离婚，“一看就不正常”，不但有说有笑，而且毫不避讳地谈论房子。她虽然未透露3月在该处办理离婚登记的人数，但表示比平时高出一倍左右。
不光中青年人，这次调控新政带来的离婚潮甚至波及到了甚少“出镜”的老年人群体。在天津市河西区婚姻登记处，一位老太太当场吓晕了过去。她在家人劝说下，为了买房而与丈夫办理“假离婚”。就在登记员办完所有手续、点击制证按钮前一刻，老太太问了一句：“不是假的吗?怎么还打证呢?”登记员解释说在这里办的都是真离婚。老太太当场晕倒，测试发现血压飙升至200，被家人搀扶回家。
继今冬的雾霾有力地拷问了这个国家的环保困境之后，3月初出台的“国五条”又力度空前地拷问了道德困境。这一道德困境不光体现在实施了假离婚的群体中，更体现在普通民众对这一现象出于意料的包容里。
“北京人都快骂死了，好政府才不这么干。”北京居民刘维荔(音)这样评价“国五条”细则。她刚刚生下一个女孩，在北京拥有一套住房。对于假离婚，她旗帜鲜明地持支持态度：“我现在是不买房，要是买，肯定也离，划算着多呢。”
即使作为理应捍卫婚姻神圣立场的婚姻登记人员，对于假离婚的态度也充满纠结。上述王姓处长说：“我挺矛盾的。一方面，(假离婚会让)我觉得我们的工作特别没意义，另一方面，又觉得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掏9块钱办个离婚手续就能避免十万二十万的税，确实比较实惠，无可非议……”
她同时指出，中国现行的婚姻登记制度早就面临变革，过低的手续成本、婚姻登记的即时办理均令婚姻办理的随意性过大，“今天结、明天离、后天再结都没有问题，哪个国家像咱们这么随意啊。”正是迟迟不变的婚姻登记制度令人们有空子可钻。
目前，中国婚姻登记仍执行1992年规定的证书工本费标准，结婚和离婚均只需9元工本费，一离一结的总成本为18元。在“20万”的个税面前，“20元”的婚书“轻薄如纸”就不足为怪了。同时，离婚手续即时办理、没有缓冲期的弊端也随着此次大范围的假离婚风潮浮上台面，此次风波或成为助推婚姻登记制度改革的契机。
10天赚出首付的房产经纪人
抛开普通购房者离离合合的焦虑人生，房产行业的“圈内人”则以另一种表情面对此次调控新政。3月24日，位于北京通州区的金地格林格林项目开盘当天上演“日光盘”奇迹，484套房源当日售罄。据京媒报道，当天足有四千余人到场参与摇号，“边调控边‘日光’”的现象出人意料。
面对“国五条”细则开启的新一轮调控，房产商普遍淡定，甚至将其视为售房催化剂。部分房产商乐观判断，调控新政对行业影响较小，同时由于二手房交易环节税收增加，可能将一部分购房者挤至新房市场，尤其是新建小户型将更受追捧。
房产商的乐观预期体现在销售策略上，市场上出现楼盘提价销售、甚至捂盘待售的情况。据搜房网数据监控中心近日调查显示，北京在售的185个楼盘，涨价的有69个，占37%。在这69个价格上涨的楼盘中，京郊楼盘表现最为抢眼，平均上涨近2000元/平方米。
北京某知名房企的销售小朱说，目前他的公司即将有项目开盘，人气并未受到调控新政的影响，不到500套房子，目前蓄客已至3000多号。因此，小朱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筛选拿到号的顾客的购房资质和资金实力。
“能筛出去的也只是一小部分，对于个别资金可能短期存在问题，一时交不出首付的顾客，我们也只能说对不起了。”小朱说。
在售楼处表情淡定的同时，房产中介则差点被挤爆——“国五条”细则催热了二手房交易，房产中介业务量激增。与此对应的，房产经纪人在3月这个特殊的月份“日进斗金”，成为“暴富”的一群。
北京链家地产中介的小赵说，整个3月的周末，他都“没时间吃饭”，因为周末是他们业务最繁忙的时间，买二手房的人太多了。他所在的链家地产北苑家园单店一个周末可以成交十几套房子。据链家地产统计数据显示，截至3月10日，北京二手房成交11024套，已经超过2月全月成交量。知情人士透露，这10天里，链家地产日均佣金收入都在2000万元以上，小赵们的收入也应当以万元为单位来计算。
同样是经纪人的小陈就职于广州一家小型房产中介公司。在3月的前10天中，小陈每天都能卖出一套房子，按他的业绩提成来算，这10天已经赚到了一套房子的首付。他兴奋地说：“我得感谢调控新政。”
不过，作为小陈和小赵的“下游”，各地房管局的工作人员就不那么幸运了。二手房过户量的剧增给他们带来巨大压力。郑州市房管局的一位工作人员连续加班加点一周后，在窗口接件时因直接休克被救护车拉走抢救。在石家庄市房产交易大厅汹涌的过户人潮中，网传该交易厅电梯“被踩坏”，后来交易厅出面辟谣，才知道这部电梯本来就已损坏，只是大厅里等待过户的汹涌人潮误导了媒体。不过大厅里的发号机确实因人太多而出现了故障。$nextpage$
房子、理想、爱情，孰重孰轻?
此次调控新政，名下无房的年轻人是一个另类的群体。他们观察着这个疯狂的舞台，或跃跃欲试，或冷静旁观。在他们的衣袋里，除了对房子的需求，还揣着一份对理想生活的渴望，他们清楚地知道，两者并不见得能划等号。
刚刚从美国留学回来的李盈韦(音)正在北京找工作，在这里买房还没有提上日程。由于他的专业是数学与金融，这让他审视“房子”的角度与他人不同：“政府印了这么多钞票，需要一个吸纳货币、回收货币的手段，目前这个手段就是房子。”
他觉得，“国五条”细则传达出的信息是“政府正在惦记有房子的人”，这个信号让他觉得有些不安。在他看来，不论是政策导向还是虚高的房价，都使房子的持有者面临的风险越来越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李盈韦看来，现在的房子就是一堵危墙。
然而，他的生活并不能规避与房子有关的问题。他和女友在老家石家庄拥有两套房产，他需要密切关注房价走势，包括“国五条”细则这样的调控措施，以确保两人的资产安全。同时，如果在北京找到工作，那么他将马上面临是否投入数百万元在北京买房的重大抉择——以石家庄的房价水平，即使卖掉他和女友名下的两套房子，也不够支付北京一套房产的一半。对李盈韦来说，房子比婚姻更像是围城，想进去，但进去之后又很难摆脱出来。
近段时间，网传一段据说是摘自西班牙《世界报》的诗意文字，这段文字描绘了中国高房价是如何毁灭了年轻人的理想和爱情：“中国的高房价，毁灭了年轻人的爱情，也毁灭了年轻人的想象力。他们本可以吟诵诗歌、结伴旅行、开读书会。但现在，年轻人大学一毕业就成为中年人，像中年人那样为了柴米油盐精打细算。他们的生活，从一开始就是物质的、世故的，而不能体验一段浪漫的人生，一种面向心灵的生活方式。”这段话实际上是出自国内一家媒体针对西班牙《世界报》所刊登的一篇文章所做的述评，不过不论这段话是出自何人之手，都形象地描绘了高房价是如何使年轻人告别本应拥有的生活。
张芦的生活是这段话的反证。她在北京生活已经超过5年，结婚已经两年，但北京的高房价并未对她的生活质量产生影响——她主动放弃了在北京买房的念头。张芦说，刚结婚时没买房是因为当时北京的限购政策：在北京工作不满5年的外地人不能买房，她和老公都不够5年，想买也不能买。现在，他们已经摆脱这一限制，但想法改变了，不再打算在北京购置房产。“北京的生态环境并不好，房子又贵得吓人，性价比不合适。”
现在，张芦租住在天坛公园旁边，位于市区核心区域，晚上去天坛散散步，周末则会去市区各地的古迹遗址逛逛。“我喜欢北京，就是喜欢这里的古迹。如果我买房，只买得起市郊的房子，肯定很少进城，那么我喜欢的生活不就享受不到了?”张芦笑着说。对于她来说，理想的生活、理想的婚姻与房子并没有直接关系，房子只是住的地方，她更注重生活感受。虽然北京的调控在客观上影响了她的购房，但并不见得使她的生活变坏了。
李盈韦也在寻找自己的理想生活。
在找工作的过程中，他感觉到了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不仅如此，已过而立之年但还没有稳定收入的现实也让他隐隐焦虑。一个月前，他刚从河北的一所民办高校离职，原因是与校方的教育理念不合，“你就会觉得，他们这么搞下去，学校肯定会死。”所以他选择离开那所刚刚熟悉的学校，来到空间更大、机会更多的北京，他觉得在那里找到与自己理念相符的工作的机会更大。
抛开萦绕不去的房子、工作等问题，李盈韦也不认为压力生活使他放弃了浪漫。“我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她(指女友)的。当时正在留学嘛，就先在QQ上聊，聊得特好。回来一见面——嗯!此女甚好!就在一起了。”李盈韦的女友小茜目前也在找工作，两人相伴闯荡北京。小茜的QQ标签有三个：“乐活族”、“自信”、“幸福ING”。
(作者为本刊特约记者)
【链接】
专家：“国五条”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国五条出台之后，老百姓都在权衡着，现在买房卖房到底是不是更合算。正当人们计算着个人所得税要交多少时，一些地方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却发现，现在办理离婚的人忽然一下多了起来。比方说，在上海闵行区民政局，原来每天办理离婚的大概就是几对，最多就20多对。但是国五条出台之后，每天办理离婚的人通常在30多对，而且前来开具单身证明的数量也在持续上升。这一切都和国五条出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离婚，就能规避限购，多买一套房子。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经济之声》特约评论员、全国青联委员吴永强认为，如果说楼市新规出台，人们忙着重新规划自己的理财方式，这都是正常的事情。但是由于相关政策变化而导致离婚行为的发生，存在着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因素，也缺乏理智。这一方面折射出在现代社会全面物欲化的潮流下，情感婚姻的脆弱性。另一方面应该反思和检讨的是，在经济建设突飞猛进取得举世瞩目的过程中，该怎么样推进或构建社会精神层面的东西。
吴永强表示，离婚现象大量发生肯定会对社会的安宁和稳定带来巨大冲击，家庭是社会构成的细胞。如果家庭解体的比率占到相当大的程度，社会的稳定性和因此衍生的种种问题会增加。吴永强说，这种为了房子离婚的事情并不是个例。之前不止一个地方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为了拆迁能多补偿一套房子，不少拆迁户，上至80多岁，下到刚结婚，都去办理离婚。结果不少人最后假离婚变成了真离婚，造成了一些社会问题。
吴永强认为，这样的闹剧一再上演，虽然有时代的一些烙印，但是从深层次来讲，当前社会建设尤其是在社会管理、创新体系方面还非常薄弱，所以导致本不应该发生的事件一再地发生。这种婚变当儿戏的做法其实不能完全怪政府，但是不得不检讨的是，政府的政策确实出现了漏洞。反过来，当事人个体也对家庭结构认知视同儿戏，不够理智。
吴永强认为，政府部门制定、颁布政策措施前，不单单是预先考量，应该广泛科学地进行调研。有一句话叫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政策的出台应该更加聚焦更加有效，在科学调研的基础上进行科学的设计，而不是想当然。比如这一次的政策国五条并没有降低或者抑制房价，像北京海淀区的学区房飙升到了10万元一平米，可见没有受到政策直接性的影响。反而由于政策的缘故，在全国相当多的范围里引发了离婚潮，没有很好实现它应有的落脚点。
开弓没有回头箭，作为政府来讲，政策出台如果说有不恰当的后果，应该勇于纠偏，勇敢叫停，这样对于政府的公信力更加有效，而不是说任由这种措施带来的负面影响持续下去。
(央广新闻《经济之声》)
【欢迎转载 请注明来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