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载习近平2005年一段批示在他曾任省委书记的浙江省永嘉县的刻碑，于11月15日习就任总书记的当天在永嘉县揭碑。笔者看到报道题目的第一个感觉是马屁精又来了。但是看了报道和批示内容，心中的负面情绪又大为消解。
据悉，这名因为突发脑溢血生命垂危而受到习近平等人“关照”的永嘉县原山坑乡后九降村党支部书记名叫郑九万。他因操劳过度，于2005年10月5日凌晨，突发脑血管破裂形成动脉瘤而生命垂危，后通过两次手术于12月7日康复。在其患病期间，同村村民为其捐款救治，并下山到医院看望和照顾，皆因村民感念其为官清廉为民，是村民的“好支书”。
2005年11月22日，时任浙江省委书记的习近平为其作出批示：“老百姓在干部心中的份量有多重，干部在老百姓心中的份量就有多重。”笔者认为它鲜明地表达了民众在习近平心中的地位，和他认为官应当如何当。
不同寻常的“就职演说”
11月15日，中国共产党新一届中央领导机构诞生，选举产生的中央政治局常委于当天上午在人民大会堂亮相，总书记习近平发表了“就职演说”。
大家都注意到，新任习总书记的讲话与众不同，总是太大白话了。没有以往类似讲话一定会有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科学发展观，也没有提到改革开放。有人对常用词进行了统计：“党”出现20次，“人民”出现19次，“责任”出现10次，“中华民族”出现6次。法律、宪法、法治、民主、自由等词，甚至法这个单字居然一次未有出现。
“党”字出现高频自然不奇怪，因为他就任的就是党的总书记。“人民”和“责任”这两个词高频出现就很有意思。面对人民，党承诺的责任是什么，他的以下两段话说得最清楚：
“责任重于泰山，事业任重道远。我们一定要始终与人民心心相印、与人民同甘共苦、与人民团结奋斗，夙夜在公，勤勉工作，努力向历史、向人民交一份合格的答卷。”
“我们的人民热爱生活，期盼有更好的教育、更稳定的工作、更满意的收入、更可靠的社会保障、更高水平的医疗卫生服务、更舒适的居住条件、更优美的环境，期盼着孩子们能成长得更好、工作得更好、生活得更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提到的都是物质生活类改善，可以用“共同富裕”来概括。稍感遗憾，习总书记没有提到任何人民精神生活方面的改善意向。
他的讲话中不仅没有党多年积存起来的似乎不可或缺的政治成语，也没有从西方如雷贯耳般地传进来的另一批政治术语。这两个现象，还没有人认真分析是偶然个别，还是象征着以后的路向，现在当然也还不好说。我想要说的就是，这个讲话已经表达了习近平决心领导中国共产党走下去的是一条现代化的民本主义之路。
民本与民主
笔者先来解释一下这一对还不算太复杂的政治学概念。民本主义是中国五千年传统留下的，基本意思是：人民是国家的根本。在中国的传统中，人民被称作“苍生”、“黎民”。整体地位极高，人民安居乐业，从来是一切良治的最高目标。但中国传统的确从未把人民视作天下的主权者，认为主权者是抽象的非人格化的“天”，皇帝以“天子”的身份统治天下。但又承认“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自秦以来，虽然君权极盛，但君主的合法性始终或最终还是建立在他能否为苍生黎民提供善治上。如果君主只知道图谋私利，那他就是可以“天下共诛之”的“暴君”。
西方现在通行的民主的概念不用笔者多说，总之是把无差别的全体人民视作每一个政治实体的无限主权者。而且一定要用明确无误的选举程式来把这种人民主权表达出来。西方人确信，没有选举授权，就没有民主。甚至认为，民本主义是虚假的，因为既然“权不为民所授，利就不可能为民所谋”。
大家都知道共产党是代表穷苦人打下的天下，为穷人谋福利是它原本的宗旨。自改革开放以来，私有制恢复，企业家阶层出现，并且日益在社会上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自江泽民前总书记提出“三个代表”以来，大批私营企业家和其它有产阶级成员入党，共产党就迅速演变成了一个各阶级的结合体，共产党也要代表有产阶级了。且不要说，他们还要代表自己的利益，不要说党没有自己的利益(一党执政就是党最大的利益)，只要这个利益与全体人民的整体利益能够并行不悖就极好。
笔者在习近平的讲话中，看到那些最真诚的老共产党人拥有的、现在党内似乎已经不再普遍流行的平民情怀。就是他把最普通的人民的利益，看得很重。他没有讲到比如有产阶级的利益，更没有讲到党自己的利益。
但是，大家应当很清楚地看到，十八大和习近平很民本，在以选举为唯一确切标志的西式民主方向上，十八大和习并无任何重大表现或承诺。比如中央委员会的预选提名的差额，也就是从8.3%增到了9.3%。政治局和常委的选举，应当还是等额。
由这些现象观察，中共中央的意思似乎是：为人民服务，就是民主的本质。中式的民主，等于民本。不要说西式的大规模选举，就是中规模的选举，都是弊大于利。至于小规模的，也要谨慎试行。
笔者这里也说几句大白话，就是当年红极一时的豫剧《七品芝麻官》中县官唐成的名言：“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为民父母”就是做官的最高境界。在笔者看来，真能践行这个标准，就已经很好。或者再进一步：“我承诺努力用公仆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但是你们不要真来行使主人的权利。”“不要太把自己真当主人。其实你们只是孩子而已。”
为民做主和由民(自己)做主就是民本和民主的分野。这里的是非，其实还真不像现在的西方人以为的那么简单明了。
民意和民心
这一对政治学概念就复杂得太多。主要是它们还没有被讨论清楚。“民心”这个概念在现代政治学中似乎是被中国著名哲学家赵汀阳先生首先提起。可惜至今还未得到广泛的传播和讨论。
民意好懂，就是通过选举、民意测验、公众舆论等表达出来的直接的公众愿望。民心是一个中国传统的古老概念，比如“得民心者得天下”。它表达的是人民心灵深处的对某一政治势力或政治主张的整体的认可或不认可。(比如：“华国锋打倒四人帮得民心。”“改革开放整体而言肯定得民心。”)实践证明，民意是完全可能出错的。而民心则可靠得多。“得民心”必须“符合人民的整体长远根本利益”。那么民心也就可以等效于人民的整体长远根本利益。
民意在表层，时时变动，是现象。民心则深刻得多，它可以相当于民意的本质。西方的民主政治实践表明，它并不能被民众用选票简单地表达。两者之间，经常有着遥远的距离。怎样跨越这个距离，对西方的民主政体和东方的民本政体而言，都是一个极大的难题和考验。
西方的选举民主，太过表面化、太过形式主义、太过追随民众的眼前利益，现在已经陷入明显的困境泥潭。东方的民本主义，则还需要现代化。
那么这个民心，或人民的整体长远根本利益要从哪里去找?笔者的意见，显然至少这一部分与中共领导层的意见一致，就是它并不能通过西式的普选多党轮替民主去找。
人民整体长远根本利益就是民心。如何去把握它，说句实话，这已经远远超出了西方民主理论试图去解析的范围。因为民主说来说去也就是要满足民意。但民意(比如要求过度福利)并不一定符合人民的整体根本长远利益。因此这个民心并不仅仅存在于人民的心中。毋宁说，它应当更存在于一些能超越己身局限的大思想家、大政治家或者他们的群体心中。他们肩负人民的重托，在思考中、实践中慢慢地去摸索、寻找这个最符合人民整体根本长远利益的思想体系和施政方略。如果大体找到，他们就能得到民心。
笔者认为，在这个过程中，政治领袖、精英阶层和广大民众之间，需要足够的、有制度保障的交流。总之三个方面的利益，都必须得到妥协和照顾。愚意以为，西方的选举民主的确不是达到民心的最佳途径。但中国当下的体制也不是，至少还远不圆满。那个最佳途径，还需要通过集思广益，从现有的各种制度中取长补短，去创立。
赵汀阳先生概括说：“民心才是关于制度合法性的证明，而民主根本就不是，民主只是一种在操作上比较容易的程序，并不能表达好的价值。可以说，民主问题是民心问题的歪曲表现。”“民主问题与民心问题的根本差异在于，民心是制度合法性的真正理由和根据，而民主只是企图反映民心的一个技术手段”。(赵汀阳：《天下体系》，第28页。)
依笔者看，民本主义和民主主义是人类政治追寻民心的两大流派。我们中国完全有资格把民本主义这条路推向现代化。这似乎就是习总书记打算将带领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走上的路。如果这个理解不错，卸任总书记胡锦涛先生的“既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也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的意思也就明确了。那就是要走一条把中国传统的民本主义加以现代化的自主之路。照官方的说法，这就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了。
(作者为旅法历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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