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要唱衰美国?
进入新世纪后，唱衰美国一时间成为国内媒体跟踪的热点，有的报纸不惜版面，整版都在谈论美国衰落，邀请的专家显眼，题目抓人，论据充分;有的书籍通篇都在乐此不疲地唱衰美国，并且销量不俗;有的网站只要是以美国衰落为主题，跟帖的网友恒河沙数。其实，细细观察唱衰美国这一观点，大部分的论调跟美国本土的学者、专家基本一致，这就出现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美国人唱衰自己，中国人跟着唱衰美国，美国人吹捧中国成就，中国人就沾沾自喜。
纵观历史，唱衰美国的声音已久，并且经久不衰，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里，美国衰落论似乎从未消失过，至少有8次讨论的高潮，包括：朝鲜战争后、苏联人造卫星升空后、越南战争后、20世纪70年代滞胀后、苏联扩张和日本崛起后、冷战结束后、“9·11”事件后、金融危机后。
这一次又一次最先提出“美国衰落论”的，不是别人，而是美国人自己!例如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深陷越战泥潭，“美国衰落论”震耳欲聋，其代表人物就是哈佛大学教授萨缪尔·亨廷顿和英国著名历史学家汤因比，亨廷顿甚至预言美国将在2000年没落。1987年，美国历史学家保罗·肯尼迪声称，美国的力量不可避免地衰落了。然而其后，随着冷战的结束和美国经济的强劲增长，世界却蓦然进入了美国独霸的单极时代。
美国衰落的三个依据
时下唱衰美国的观点，有三个出发点。
首先，2008年以来美国受到金融危机的沉重打击，政府在解决危机的办法上又受到国会两党因债务上限缠斗的影响，以经济为基础的美国实力的中长期前景不明。二战以后，美国经济总量一度占世界50%左右，现在占25%左右。2011年，美国联邦政府的财政赤字为1.299万亿美元，创下连续3年破万亿美元的纪录。另据美国商务部统计，美国2011年国内生产总值(GDP)约为15.29万亿美元，而美国公共债务总额却超过15万亿美元。美国公共债务占GDP的比例已逼近100%。
其次，2003年小布什政府发动伊拉克战争后美国的国际道义形象严重受损。小布什上台后不久便以有损美国国家安全和利益为由，退出或废止了一系列国际条约，其中包括《京都议定书》、《反弹道导弹条约》、《国际刑事法院规约》等。而此后美国更是抛开联合国发动伊拉克战争，损害和挑战了联合国安理会在维护和平与安全方面的权威和作用。美国对国际制度的背离和破坏，极大地消耗了其长久以来软实力资源。
再次，新兴大国特别是中国实力的迅速上升，形成的“权力转移”对美国“领导世界”的能力构成重大挑战。按照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测算，发达国家对全球经济的贡献率从1990年的88.6%下降到2010年的约30%。而“金砖四国”(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从1990年的-0.6%上升到2010年的60%多。中国等新兴发展中国家地位上升，显然带来了美国国际地位的相对下降。
换个角度看美国衰落
从以上三个现象看，提出美国衰落无可厚非，但是美国衰落的程度如何?对世界和中国有什么样的影响等等，还需要换一个角度来审视。
跟美国自身相比，美国现在再也无法跟它在二战后的实力和国际地位相提并论，当时美国经济总量一度占世界50%左右，如果说二战后的国际政治制度的建立，美国是重要的主导者之一的话，那么战后的全球经济体系的建立基本都是由美国主导的，并且美元的世界货币霸主地位也是那时建立的。美国不可能再回到那个时代，从这个角度看美国霸权不是式微，而是绝对地下降。
跟其他国家或地区相比较，同1960年代的苏联比，美国当时的实力是有所下降。20世纪70～80年代，日本和亚洲“四小龙”经济突飞猛进，西德等一些欧洲国家发展速度也超过美国，尤其是当时的日本更是扬言要买下纽约的曼哈顿。进入21世纪后，新兴大国的崛起直接构成了对美国实力地位的挑战。从这个角度看美国霸权只是相对地下降。
在谈论美国衰落这个问题时，必须要注意到一个现实的问题，就是美国在国际上的影响力下降的主要原因是由于自身的错误外交政策导致的，并不是外来的力量所造成的，美国在出兵伊拉克问题上遭到了传统盟友的反对，当时一些观点就认为大西洋的鸿沟越来越大，甚至有人认为到了对北约说再见的时候了。这些只见现象、不问根源的说法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大众的视角，欧美之间的分歧其实是夫妻吵架而已，当法德两国都更换了领导人后，欧美关系却峰回路转。
现在的美国不是19世纪的英国
美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战事饱受诟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越南战争，其实看看这两场战争的军费就可以看出端倪，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战事每年耗费的军费是1250亿美元，不到美国GDP的1%，与此对照，1970年的越南战争的开支占到美国当年GDP的1.6%，美军阵亡的人数也比阿富汗和伊拉克多出好几万。更重要的是，越南战争美国以失败告终，而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的结局还不到盖棺定论的时候。
战争的胜负有时能决定大国的兴衰，比如在英西战争中的西班牙，在冷战中的苏联，它们都在战争后衰落，甚至是解体，但战争中的胜利者却能建立自己的霸权地位，历史有时有相似的事件串引，那是历史的偶然，但是有时这些相似的事件又未必都一样，19世纪的世界霸主——英国，在19世纪末发动了布尔战争，这场战争持续了两年，最终世界霸主英国获胜，但是日不落帝国损失了4.5万人，消耗了5亿多英镑，英国人在战争中残酷的行径受到了当时几乎所有大国的谴责。英国也因被拖入这场战争的泥潭而广受国内诟病，这场战争仅仅过去几年英国的霸主地位就拱手让给了大西洋对岸的美国。
这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布尔战争对于日不落帝国的影响，会不会如同伊拉克战争对于美国的影响呢?
显而易见，两者无法相比，历史的条件不一样，战争的目的也不一样，自然战争的影响也不会一样，一样的只有两个因素，一是美英都是作为世界霸主先发制人发动战争，二是两国国家的战场行径都受到了来自世界的谴责，仅此而已。如果把伊拉克战争看成是美国衰落的开始，那就要么略显幼稚，要么另有所图。从一定程度上看伊拉克战争对美国的影响，美国霸权不仅没有被消弱，而是更加巩固了美国的霸权，更重要的是战略上美国成功地楔入了阿拉伯世界的腹地，产生的影响可能会在日后显现得更明显，伊拉克战争给美国带来的是灾难还是成功，依然要放到历史中寻找答案了。$nextpage$
纠错机制发挥关键作用
有必要再回到历史中去再认识之前美国发动的越南战争。1954年日内瓦会议后，艾森豪威尔政府从法国手里接过越南。1961年1月肯尼迪就任总统后，美国对越军事干涉骤然升级。肯尼迪遇刺后约翰逊逐步扩大美国在越南的战争规模，到1967年底，美国驻越军队已达到50万。越战的确给美国带来了沉重的经济负担，加剧了国内的种族问题，使国家处于极度的分裂状态。当时，大规模的反战运动此起彼伏，成千上万的美国年轻人选择逃往加拿大等方式拒绝入伍。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美国人用手中的选票表达了对越南战争的不满。最终在1968年国会选举中，民主党控制了国会，并开始大幅缩减在越南的国防预算。此后，共和党总统尼克松不得不对美国的越南政策做出重大调整，寻找“体面地结束越南战争”的办法。1973年，美国撤出了在越南的全部军队。这就是最为重要的美国的自我纠错机制，越战后的十多年，美国又修复了自己在越南战争中受损的软实力。历史上，类似这样的例子还很多，例如，一时兴风作浪的“麦卡锡主义”也是在这种纠错机制下退出了舞台，单边主义也在这种机制下退避三舍，等等。
美国的这种纠错机制不容小觑，它每每在美国出现重大战略失策和外交政策出现错误判断后，就发挥出关键的作用，美国的这种纠错机制是建立在美国的法治传统和法治精神上的，美国的法治传统和精神维护着美国长期政治稳定，也是美国的立国之本。也就是如此，纠错机制可以把混蛋政客赶出国会，也可把破坏游戏规则的总统赶下台，以此保证美国政治有长时间的张力和影响力，虽然美国长期存在贫富悬殊、种族矛盾、信仰危机等社会痼疾，但不能过高估计了美国目前面临的困难，美国的次贷危机只是美国经济体制中的一个监管环节上出现的问题，这仅仅是个技术问题，还没有上升到宏观层面上的制度问题，而经济过度虚拟化也能在美国大力促进就业和制造业重回本土的进程当中有更进一步的深刻认识，相比美国的危机，欧债危机要严重得多。
美国恢复的手段多样
我们不能简单地认为美国这次次贷危机引发的全球经济危机是美国模式的失败，更不能认为另一种模式就能代替美国模式。看看华尔街的各大投行在世界各国的业务就能认识到，为何会有人提出全球化就是美国化的原因。正是因为华尔街投行的触角遍及全球，所以在这场危机中每个国家都是输家，只是输的程度不同，从愈演愈烈的欧债危机中来看肇始国——希腊债务问题，如果仔细追究相关的责任，也能看到华尔街投行的魅影。不断地陷入丑闻和危机的华尔街投行接连不断地成为各大通讯社的头条，“因为太大，而不能倒下”成了美国政府必须救助的对象，同样“因为太大，而不能倒下”美国政府却能通过各种方式来摆脱目前的困境，美国如能在目前的“债务上限”和“财政悬崖”这两个问题上有所建树的话，再加上掌握着世界货币——美元的印钞机，在宽松量化政策下，美国经济复苏也就不远了。
美国恢复国力的手段很多，在国际事务中转圜的空间很大，这就是我们为何要在中美关系进入到低谷时，总是强调“球在美国一方”的原因。可以说，美国在国际事务中主动性源自于它自身的实力，可供美国出的牌很多。民主党政府上台后，为了修复伊拉克战争受损的软实力，美国收缩了战线，不仅出台了从伊拉克和阿富汗撤军的时间表，而且移交任务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中，美国的“巧实力”政策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台的，奥巴马于2010年6月4日在开罗大学的讲话可视为修复了与穆斯林世界的关系，而这几年与以色列关系中出现的“疙疙瘩瘩”的不愉快，从另一个侧面可以看出来，美国改善自己在中东的形象的力度还不小。美国在这次整个中东巨变中都保持着低姿态，塑造一种谨慎、倾听、辅助的形象，美国要等到阿拉伯国家“需要”它时，它才出动。这种低姿态对美国的外交形象是有利的，与过去阿拉伯国家的民众到处焚烧美国国旗、咒骂美国不同，这次阿拉伯国家的许多民众已经对美国表示了欢迎的态度。美国在利比亚上的军事行动基本上遵循了这个逻辑，在叙利亚问题上也是如此。
唱衰美国会给中国带来更多麻烦
美国人唱衰自己是为了改变美国被动或不利的局面，而中国人唱衰美国很多的是因为对美国不了解，或者至少对现实的世界不了解。那么唱衰美国对中国有多少好处?或者说有什么意义呢?
回答这些问题，还是得回到现实世界中去分析。
首先，从战略上看，美国在零和博弈的国家安全观下，存在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并且在这一危机感中，四处寻找“敌人”，关注可能受到的“威胁”，并且在安全观上，美国人看问题又简单化到“非此即彼”的程度。据统计，从“9·11”事件爆发后的15个月的时间里，小布什在公开场合的讲话中，不下99次地使用类似“要么就站在我们这一边，要么就站在那(恐怖分子)一边”这样善恶二元论的说法。中国人跟着美国人一起唱衰美国，结果只能让美国觉得越来越不安全，自然就会在零和博弈的安全观下去做出战略安排，美国这次高调地重返亚太，介入南海问题，一定程度上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进行的。
其次，从经济上看，当一国国际竞争力与日俱增时，它往往是自由贸易的捍卫者，当一国国际竞争力每况愈下时，它会转变成保护贸易的急先锋。中国的出口一直是拉动GDP的三驾马车之一，而在中国出口中，绝大部分是对美出口，在经济危机中，美国为了促进国内就业问题，因此加大了贸易保护主义的力度，中国的出口深受影响，这也是为何中国政府一再提出要扩大国内消费的原因之一。另外，美国借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重返亚太，不仅是为了有效地稳固和加强美国在亚太的经贸利益与空间，而且也是为了精准地打压和制衡中国在本地区的成长与发展。
再次，从军事上看，当美国认为自己的霸权受到威胁时，就会对军事部署进行调整。美国的军事战略调整是全球最快的国家，在肯尼迪时期，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以企业管理模式对美国国防部进行了彻底改造，他曾经说，“今后的战略可能将不存在，取而代之的将是危机管理。”麦克纳马拉如此说是有根据的，那就是美国的军力“无国能敌”，五角大楼的效率更不容小觑。美国一向认为，保持对潜在对手遥遥领先的军事技术优势，可以更好地维护国家安全。需要强调的是，这里不是长别人威风，灭自己士气，唱衰美国的人，并没有客观地认识美国。
最后，从国际制度上看，当前的国际体系是在以西方世界的价值观为准绳建立的，也就是说，这里的国际体系大多与美国的价值观相符或一致，美国在国际体系中掌握着游戏规则的主动权。中国的改革开放开始进入到世界，其实就是加入到目前的国际体系当中，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可以说我们是这个体系的最大的受益者之一。中国进入到国际体系以来，一直是做好孩子、好学生，不仅遵守国际制度，并一直维护着现存的国际制度。进入到21世纪后，美国的保守主义上台，开始对国际制度进行了一系列地修正，这些都是在美国认为霸权受到挑战之后的反应。
综上所述，看待美国衰落有多重的视角，现在美国跟上世纪中期相比较是绝对地衰落了，那时的美国GDP占到了世界的50%强，如今的美国想要重新达到那种程度，基本是天方夜谭。新兴国家势不可挡地崛起，一定能带来美国的衰落，这一说法更应该谨慎。美国软实力在伊拉克战争中受损这是不争的现实，但是要看到通过奥巴马政府在“巧实力”的推动下的修复，虽然在伊拉克战争中美国贸然绕过联合国，得罪了法德等“老欧洲”，还要看到以东欧国家为代表的“新欧洲”毅然地支持着美国，另外更要清醒地认识到，北约东扩的过程中并没有采取武力胁迫，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想要加入北约的国家认同西方的价值观和影响力的话，北约东扩的速度也不会这么快。所以，国际问题的观察要有多重的视角，权衡利弊中的得失是关键，一些现实问题反映出来的可能是多重结果，不能片面地针对一个结果以偏概全，从国家的利益出发，唱衰美国对中国不仅没有好处，而且会给中国的发展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作者为《学习时报》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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