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里的悲剧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请允许我先讲两个笑话。
第一个笑话去年很流行，当时局势还没有像现在这么风雨飘摇。话说在叙利亚反对派占据的第三大城市霍姆斯的一处检查站，检察人员拦住一辆高级轿车，让车上的人出示身份证件，车窗缓缓摇下，里面的人不屑地骂了一句“他妈的”，然后傲慢地说，“敢和我要证件?老子是情报总局(秘密警察)的。”检察人员毫不含糊地回骂一句“他妈的，这可是我们叙利亚自由军的控制区!”
这个笑话，体现了当局官员的傲慢以及各地关卡林立的现状，既然有闲心编这些笑话，至少说明局势还没有恶化到极点，各派之间还不是你死我活地争斗，还没有毫无顾忌地滥杀无辜。
第二个笑话最近开始流行起来。有个逊尼派的人对一个基督徒说，我们要全力合作，推翻现政府;基督徒说，没问题，不过条件是推翻政府后我们平等分享权力;逊尼派的人哈哈大笑说，这太荒谬了，我们的人口占总人口的75%左右，而你们不到10%;基督徒回击道，兄弟，冷静点，等打完仗，我们的人口就差不多了。
这个笑话很冷，但勾勒出了叙利亚残酷而复杂的现实。当今的叙利亚是一个伊斯兰教为主的国家，穆斯林大约占总人口的90%，其中逊尼派占总人口约70%，什叶派各支派占总人口接近20%。什叶派其中又分为阿拉维派、德鲁兹派、十二伊玛目派和伊斯玛仪派等。掌权的巴沙尔家族，便属于什叶派的阿拉维派。
而在历史上，叙利亚曾经一度是基督教国家。近一个世纪以来，由于战乱、海外移民、少子化现象等原因，基督教人口不断大量流失，所占国内总人口的比例不断下降。目前基督徒只占叙利亚国内总人口的10%了。叙利亚的部分基督徒聚集区仍使用古老的阿拉米语。
我们无法预知，一旦西方军事干预后会有多少人死亡、多少家庭流离失所;但可以预知的是，这个日子越来越近，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炒作屠杀是干预的开始
当然，进入倒计时的标志，不是笑话的升级，而是真正的杀戮和美国放出的言论。
5月25日夜，噩耗从叙利亚传来——中部霍姆斯省的胡拉镇发生了上百平民被杀害的惨剧，更令人发指的是，其中有超过半数的人，是手无寸铁的妇女和儿童。
此事幕后黑手究竟是谁?美、英、德等西方国家似乎倾向于认定，是叙政府。而俄罗斯方面则认为，“事件有疑点”，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说，外国势力支持的恐怖主义阴谋，德国一家媒体说这是反对派所为。
其实，这是谁干的并不重要，因为这种疑案很难水落石出，关键在于谁的声音大。在西方媒体控制了80%的信息流动的情况下，如果西方媒体一致说是巴沙尔干的，那他百口莫辩。而根据以往的战争逻辑，一旦一国政府野蛮屠杀平民乃至儿童，那他距离外国势力干涉也就不远了。海湾战争如此，巴尔干战争亦如此。
1990年，萨达姆入侵科威特，一个女孩在美国国会作证说，“我亲眼看到持枪的伊拉克士兵进入婴儿的保育室中，他们为了拿走保育箱而将婴儿从中取出放在冰冷的地面上，婴儿只能这样等死。”此事被媒体报道后，全美民众义愤填膺，要求惩罚凶手。事后证明，这个女孩是科威特驻美大使的女儿，策划此次听证的是一家公关公司。
三个月后，海湾战争爆发。
面对叙利亚局势，欧美开始改变口风，美军参联会主席邓普西6月11日称，“到了考虑军事选项的时候”，英国外交大臣黑格说，“叙利亚就像波黑”，法国新当选的总统奥朗德已在叙利亚问题上展示强硬立场，他威胁要对叙利亚进行军事打击。
战争，近了;而叙利亚政府的倒台，也近了。
无强力外援，巴沙尔无力回天
就外部环境而言，阿萨德面临的形势比卡扎菲略好一点。去年此刻，美国、法国、英国的军事行动已经开始，联合国已经通过设立禁飞区的决议，除了古巴的卡斯特罗提供一点道义上的支持外，卡扎菲可谓四面楚歌，孑然一身。
而今的阿萨德，也面临着西方的强大压力，美国一再称不惜一切手段解决问题，在联合国层面接连提草案。中国和俄罗斯虽然行使了否决权，但俄罗斯外交一向不可捉摸，可以在一天之内来个180度大转弯，随时都有抛弃阿萨德政府的可能。
6月9日，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说，如果叙利亚内部就总统巴沙尔·阿萨德下台达成一致，俄罗斯表示支持，但反对外部施压。这句话说明，俄罗斯可以接受巴沙尔下台，以换取叙利亚执政党生存。这招如果去年使，可能有效果，但时至今日，这一金蝉脱壳计策无法成功，因为反对派也知道如果不战斗到底，自身将会面临灾难性后果。
同样，中国也没有和美国针锋相对的习惯，更何况，叙利亚远不是中国的核心利益，犯不着为了叙利亚彻底得罪美国，投反对票，展示一下立场足矣。
在叙利亚周边，阿盟持续施加压力，土耳其跃跃欲试，准备借机重温当年奥斯曼帝国的荣光。盟友伊朗频频展示肌肉，但却无法给叙利亚提供多少货真价实的帮助。别忘了，伊朗、叙利亚和朝鲜可是美国人眼中的“邪恶轴心”，斩掉伊朗的左膀右臂，正合美国人意图。
内政方面，阿萨德也略好于卡扎菲，他的阿拉伯复兴社会党依旧组织严密，而他的秘密警察力量也依旧拥有强大的力量。这是阿萨德暂时屹立不倒的“硬件”。然而，在内部反对势力和西方支持的力量的合力作用下，已经执政40多年的阿拉伯复兴社会党恐无力回天。
人权大，还是主权大?
如若观察西方社会的行事规则，便会发现。这些年，从米洛舍维奇到萨达姆，从塔利班到本·拉登，美国人的打击对象鲜有幸存者。开弓没有回头箭，从价值观、战略利益、国内支持、力量对比等多方面看，他们不会半途而废，国际社会也没有什么力量让他们半途而废，中俄的反对，只能是延缓这个进程，而不是阻断。
如若从历史的发展进程看，阿拉伯革命所推翻的，是落后的非民主政体，迎来的是民主政府，就是历史潮流。
孙中山先生说，时代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而阿拉伯世界的潮流，就是革命，叙利亚只是到了阿拉伯世界革命的中盘，各路力量绞杀于此，因而出现僵持和反复。阿萨德政府曾策略性地以退为进，愈加延缓了倒台的进程，但他无法阻止这个进程。屠杀平民和儿童这一罪行，更是让政府的合法性降到了最低点。
从卡扎菲到巴沙尔，在西方用“巧实力”颠覆一个主权国家时，人权是否大于主权的争论再次响起。人权大，还是主权大?按照中国的传统外交理念，国家主权和领土神圣不可侵犯。然而，不妨设想，如果希特勒不侵略别的国家，只在国内屠杀犹太人，那是不是他就可以名垂青史，是不是其他国家就没有理由干涉?从中东阿拉伯之春的一系列事件可以看出，本国内务是主因，外来的干涉是催化剂，一国官民齐心，尊重民意和人权，外国即便想干涉，也找不到借口。
(作者为北京外国语大学公共外交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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