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有一定岁数的中国人都记得，1977年，文革刚结束时，中国人一个热门的话题是：“中国是否要被开除球籍?”
现在中国人的热门话题显然不一样了。与上面话题相对应的，大概是：“中国何时才能赶上美国?”
不是我所捏造，现在全世界的热门话题之一居然是：“欧盟或欧元区是否会崩溃?”
危机的程度
从1951年到2004年，欧盟一直在高歌猛进，1951年，法德意荷比卢六国成立煤钢联盟。1958年签《罗马条约》，六国欧洲经济共同体正式成立。1973年英国、丹麦和爱尔兰加入欧共体。1981年希腊加入欧共体，成为第十个成员国。1986年葡萄牙和西班牙加入欧共体，使成员国增至12个。1993年，欧共体正式易名为欧洲联盟。1995年奥地利、瑞典和芬兰加入欧盟。欧盟成员增至15国。
再以后，欧盟的业绩更是夺目辉煌。最近三项具体的成果是：1993年申根协定生效，取消欧盟内部边检。2002年欧元区正式发行欧元纸币。2004年-2007年，东欧12国分两期加入欧盟。至此，欧盟27国，欧元区17国规模定型。
这个二战以后从欧共体到欧盟的迄今61年的现代欧洲重新统一运动，是1500年来，欧洲最成气候的统一运动，而且是欧洲史上，也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也是唯一的完全不依赖暴力、完全自愿的和平统一运动。其意义之伟大，实在也值得欧洲人自豪。
直到2005年法国和荷兰的全民公决否决《欧盟宪法》，欧洲的精英们，包括独立观察者们，都还没有意识到欧盟扩张太快。事后换汤不换药，顶替宪法的《里斯本条约》绕过公投，统统由议会通过，欧洲的精英们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到如今才发现，公民的直觉在如此重大的问题上，已被事实证明，比精英们的深思熟虑更正确。
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三件事都做得有些过。申根自由通行区和欧元区都失之过大了。东欧十二国中，也有好些显然入盟的条件并不成熟。
如果欧盟的扩大停止在1973年的9国，后来的“病猪”五国就只有意大利和爱尔兰在内。但到1986年12国欧盟，现在的“病猪”五国(希腊、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爱尔兰)就已经全部入盟。五国合计1亿3250万人口，43114亿GDP，占27国欧盟总人口5亿110万的26.5%的人口，总GDP178200亿美元的24%的经济区陷入严重困境。其余的两个大国英、法也陷入不一般的困境。近日荷兰也因减赤计划谈不拢，内阁辞职。三国合计占欧盟人口的28.3%，GDP总额的31.6%。)两批国家相加，人口和GDP都明显超过欧盟整体的半数。情况真正还好，又有分量的国家只有一个就是德国。(所有人口经济数据，均来自《维基百科》。)
内部边界开放以后，发展落后的东欧人大量入侵西欧，已经让西欧人大感吃不消。那些边界管制不严的南欧国家则成了北非非法移民入侵真正西欧尤其是法国的宽敞跳板。
欧元的统一，让那些发展不足的南欧东欧国家享有了一个权威的货币，也使它们丧失了用货币政策自主调控经济的手段。
本来这些问题，都是可以在欧盟经济的一如既往的正常发展中慢慢消化掉的。新的情况是，欧洲的发展不仅是长期陷入迟缓，而且从2008年以来，短短5年内，遭遇来自美国的金融海啸和自身的主权债务危机两波巨浪冲击。欧盟的经济问题不再是发展迟缓而是要陷入衰退之中了。
陷入衰退的原因简单地可分为内因和外因两个部分。$nextpage$
内因就是那个著名的四高：高工资、高物价、高税收、高福利。前面两高是欧洲数百年繁荣的成果，后面两高则是欧洲大陆人独自选择的社会主义发展方式的体现。比如英美也是西方发达国家，但远没有那么多的社会主义，也就是没有那么高的税收和福利。社会主义带来了社会的和谐，但付出的代价是经济的活力。本来发达西方高居人类顶端，就算活力稍逊，也不会有大的风险。但是现在后起之秀已经兴起，竞争力之战就悄然诞生。
最主要的外因自然是以中国为代表也为首的新兴工业国家的竞争了。不发达国家自古存在，一直是西方文明予取予夺的对象。二战以后，殖民体系崩溃，但发达与不发达的鸿沟依然存在。在欧洲文明之外，不发达国家依靠生产而不是出卖资源而走向发达，只在东亚发生。第一波是日本，第二波是四小龙，第三波是中国的崛起，第四波是东盟十国的加入。现在，整个东亚都在崛起，甚至已经完成崛起(日本+四小龙)。西方人第一次真正遇见了对手。
30年来，东方又得到了一大批西方跨国公司的鼎力相助。它们为追逐利润，卖力推动经济全球化，把西方的大批低端到中端的企业迁移到发展中国家，首先是中国。这件事，对西方的经济实力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巨大伤害。
这些导致西方整体衰退的内因和外因，以及为什么只有东亚能够在西方之外崛起，这里都无法细述。
而导致欧盟发展困境的还有另一些内因。
欧元区成立以来，内部国家以三种不同速度发展。健康发展的是以德国为代表的北欧国家。缓慢但依然有发展的国家以法国为代表。衰退的就是那有名的“病猪”五国了。发展好的国家又只有德国有分量。由于欧元统一，德国不能以自己的货币马克单独升值，尽享币值低估之利而无人可以指责，成为发达国家中唯一的大幅外贸顺差国。它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奥妙，对周围的困难国家，一边大声斥责，一边也是不停地施以援手。问题是德国的人口仅占欧盟的16%，GDP也仅占欧盟整体的20%。的确有独木难支大厦之虞。
德国是二战的战败国，至今背负希特勒的罪孽，无法昂首挺胸做一个自在自主之国。让德国独大主宰欧盟一直是许多欧洲国家的梦魇。但是其它的欧盟国家又仅有法国有足够分量而又情形稍好。所以才有那个法德轴心，德国管钱柜，法国管发言。
但是欧盟大国除了德国，就算法国的形势稍好，也是处于泥菩萨过河之状态，能把自己管住不垮，就已经是大吉，并无余力可以援助别人。其余还有小国比如卢森堡经济状况当然不错，但分量太小，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眼下最危险的国家是西班牙，近日公布失业率已达24.4%，年轻人的失业率已近50%。国债利息超过6%。法国失业率接近10%，社会上的暴戾之气已经让人难以承受。欧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减了50%-2000亿欧元，总算把希腊的破产危机摁了下去。但西班牙的人口经济债务规模都大体是希腊的四倍。如果撑不下去，欧盟又如何是好?在西班牙的后面还有更大的意大利在候选。
而最大的危险当在法国。法国是欧盟的第二大经济体。奥朗德上台以后，立马就要与欧盟重新协商救灾计划。奥朗德显然要提出一个新的以刺激经济发展为核心的，其实就是以扩大赤字开支，继续凯恩斯经济学的救灾计划。这与现在欧盟25国好不容易达成的以紧缩开支为轴心的计划自是南辕北辙。西方奉行凯恩斯经济学至今已数十年，债务的规模已经如此庞大，还要继续以借更多的新债还旧债之外，还要刺激经济发展以及向富裕阶层更狠地开刀的方针来救命，实在太难创造真正的奇迹。奥朗德上台，资本方的反应肯定不好，民众的消费信心也许可以鼓起来一时，但相信不得长久。一旦法国的债信再降级，国债利率也开始飙升，那欧盟和欧元的命运可就真是岌岌可危矣。
四种前景
严谨地说，自然还是有好多种可能的前景的。先从可能性最大的说起。
当代欧洲统一运动迄今61年，还是积累了很大的共识和向心力。欧洲繁荣500年，底蕴之深厚，超出一般人想象。当下欧盟的困境显然已经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但要讲欧盟整体甚至部分崩溃即缩小规模，都还没有迫在眉睫。它们还能折腾几个回合呢。
笔者预言现在的27国欧盟17国欧元区至少近几年还能维持，但很难兴旺，很难继续扩大或升级。土耳其入盟是不可能的。统一的财政政策也很难成型。总之第二罗马帝国或欧洲合众国—欧洲联邦不是现在这样的邦联的前景，我们只要看清楚西方发达国家能否真的把它们的如天债务给大部还掉就行。
一个文明的真正整合，必须有明确的核心。当然核心是两个同心的盟邦也可以算。但这两个盟邦若不同心，若自顾还不暇，它们又如何可能整合大量的外围?德法轴心加在一起，只占欧盟的29%的人口，35%的GDP，何况还有一个不给力。欧盟各个国家都有主见，能和衷共济，斗而不破到今天，已经是亘古未有的奇迹。如果以后法国的经济好不起来，哪怕德国一国继续兴旺，无论在经济上还是政治上，它一国，都把欧盟顶不起来。
最大的悲剧就是整个西方，包括美国，都开始走下坡，那齐天的债务和无可挽回地流失的制造业就是铁证。欧洲在守势之中，又没有一个当然的核心，还想完成那种宏大的统一帝业，真的是难以想象。依我看，它们真的是只能退，不能进了。现在要讨论的应当是怎样退才能更有秩序，损失更少，以及最后能够如何持稳在一个尽可能高的台阶上。
欧盟第二种可能的前景就是退一步。欧元区缩小，欧盟也可能缩小。这样还可以保住梦想的根基，在将来如果形势重新有利，再重新出发圆梦。有人说，欧元区或欧盟如果崩溃一部分，就是规模缩小，至少对圈内的几个体质较结实的国家，未必不是好事。但这对被踢出去的国家，就铁定是灾难了。
第三种前景是欧盟和欧元区彻底崩解。这个彻底悲观的前景现今还看不到。
第四种可能性就是在陈述第一种可能时已经否决了的欧洲合众国—欧洲联邦成功。
如果对可能前景进行百分数表示，则第一种可能性即艰难维持现状：60%。第二种可能即欧元区与欧盟缩小：20%。第三种可能即欧元和欧盟彻底崩解：10%。第四种即欧洲联邦成功：10%。
关于欧盟或欧洲在世界上的地位逐步被边缘化是完全可能的。其原因就是在欧洲面前，有两个它们无法超越的主角，就是美国和中国。
美国是一个统一的国家，有许多得天独厚，不可复制的地理人文条件。其实力之强，哪怕在衰落之中，欧盟若不统一，就实难比肩。当然欧盟若统一，就能比肩。问题是现在欧盟步履维艰，进一步统和前景，实在不容乐观。
不过美国的国际地位也在衰落之中。一二十年后，美国与欧洲完全有可能成为难兄难弟。这时它们也完全可能抛弃成见，进一步精诚团结起来，全力维护它们的共同利益。
中国是众目所瞩的明日之星。广土众民，底蕴深厚。一旦发展起来，欧盟加上美国都比不下去。欧盟若不能继续统和大业至成功，规模缩小，甚或真的瓦解，一个个国家分别上国际台盘，占不住第三位，自是完全可能发生的事。
当然西方的事态也不至于发展得那么糟糕，也许欧盟和美国都能熬过眼下的困境，西方真的还有再度兴旺起来的运道。那么，中国和将来终会成型的东亚同盟，就得长期和大西洋同盟共享对未来时代的指导权了。
(作者为旅法历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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