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突然有一天李敖死了，这个世界会怎样?我常常忍不住想。
请别误会，这个假设丝毫没有对李敖不敬的意思。李敖本人应是不避讳谈论死亡的。40多年前，李敖劝慰罹患绝症的殷海光，就说作为一个哲学家不可以连死都看不开。那么李敖作为一个历史家，对死也一定不会看不开。他不是已经和台大医院签了合约，死后将尸体捐出贡献医学事业吗?便是一证。
50年前，李敖以“先知”的面貌出现在台湾人面前。20多岁春风得意，与台湾的党棍、学阀八仙过海，大闹天宫。国民党像对付所有异见分子一样对付李敖，但李敖却不像任何反抗者那样反抗。他是快乐的、积极的、客观的、不懈的。
2011年出版的《你笨蛋，你笨蛋》一书，和李敖的所有杂文结集一样，都有助于我们进一步了解他。譬如为什么独李敖与众不同?或是因为他对“知识分子”的定义别具一格，在他看来：“什么是第一流的知识分子?一、他有好头脑、一个好的大头。二、他有本领宣传好头脑、一个有影响力的大头。三、他没有消极的情绪，不因逆境而怀忧丧志。四、他‘勇于行仁’。”
我说李敖是“先知”，他的前瞻性在书中也可见一斑。早在40多年前主持《文星》杂志而被打压的时候，李敖就曾预言：“国民党有一天会知道：当一切情势改变了的时候，他们将欲求有《文星》而不可得!甚至欲求有《自由中国》而不可得!”不得不佩服李敖，今天的台湾果然变成这样。传媒庸俗化、娱乐化、消费化，真正有思想、有内涵、有骨气的早被“消灭”光了。
人们早已忘记李敖的存在，以及他曾经为台湾言论自由做出的贡献。以李敖的性格，当然不会认输、服软。所以他要状告当红艺人小S，以图争取自己的关注度。但在为自己呐喊之余，李敖也不忘侠肝义胆的一贯作风。他为当年的一同坐牢的难友谢聪敏鸣不平：“聪敏在我和他形同绝交的状态下，还写公道之言，可以看到他的政治气度，远非今天对李敖忘恩负义的台湾人可比。但是，对李敖的忘恩负义又算什么，他们对谢聪敏自己人，都无情得很呢!台湾人是健忘的，他们忘了这个远在四分之一世纪前，就孤军奋战的英雄人物。如今，先烈已老，他们什么都不分给他，只在选举季节，让他上台为他们抬轿。”
李敖曾写过著名的歌曲《忘了我是谁》。那正是他当年争取言论自由时最好的写照--寄身孤岛，为民主事业奋斗，早已忘我。但在书中，他却说“也许再过28年，我会写《是谁忘了我》声讨北大的小朋友们，那时我一百岁了。”结果，李敖按捺不住心情，很快便提笔写了一首《是谁忘了我》：
要藏有谁藏，
要躲有谁躲，
躲躲藏藏他是谁，
是谁忘了我。
要藏有谁藏，
要躲有谁躲，
藏的时候火如烟，
躲过以后烟如火。
要藏有谁藏，
要躲有谁躲，
偷偷查出他是谁，
是谁忘了我。
李大师是耐不住寂寞的。
李敖今日被许多人批评为“投机分子”，越来越“红”，送儿子到北京作“人质”。对或不对?我不敢轻易断言。北欧文学大师易卜生在给友人的一封信中，谈到他著名的剧本《人民公敌》说：“十年以后，社会多数人，大概也达到斯铎曼医生在公民大会的见解了。但这十年，斯铎曼自己也进步了;所以十年以后，他的见解仍旧比社会多数人还高十年。”给李敖盖棺定论，也许言之尚早。但在这个流行“给活人立传”的时代，《李敖大传》、《李敖全传》等业已迫不及待地出版了。所有人都太“聪明”，觉得可以看穿李敖。
当我们看见“你笨蛋”的书名时，且不要急于暴躁。这句看似羞辱的话，颇能总结今日之国人。现在的中国，恰恰是自以为聪明的人太多，而敢于承认自己“一无所知”的人太少。如果突然有一天李敖死了，我想世上会再无笨蛋，因为笨蛋们都快乐地互称对方为“老师”，而没有一个李敖站出来指着鼻子骂“你笨蛋”!
(作者为专栏作家)
(李敖：《你笨蛋，你笨蛋》，李敖出版社，2011年9月)
【欢迎转载 请注明来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