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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更真实的张爱玲

yangguangshixian 2010-12-13 17:07:28 总第053期 放大 缩小

《小团圆》,一本30多年前的遗作出版,掀起海峡两岸及港澳地区阅读狂潮。

张爱玲1995年谢世,遗著旧作陆续出书,但没有一回像这次一样引发如此大的关注。原因也并不复杂,因为这是张遗嘱中交代“要销毁”的长篇小说,因为这是一部充满自传色彩、有着大量性描写的成长小说。

《小团圆》中,张爱玲以一贯嘲讽的细腻工笔,刻画出她最深知的人生素材,在她历史中过往来去的那些辛酸往事现实人物,于此处实现了历史的团圆。那余韵不尽的情感铺陈已臻炉火纯青之境,读来时时有被针扎人心的滋味,故事中男男女女的矛盾挣扎和颠倒迷乱,正映现了我们心底深处诸般复杂的情结。

□本刊编辑部

《小团圆》:揭发了什么?

□来源:解放日报

今年2月末,16万字的《小团圆》在台湾、香港揭开面纱,4月8日,简体版在大陆出版。这部完成于1976年,写作10个月,却尘封33年的长篇小说,一经面世,便因它极浓厚的自传色彩,成为港台舆论关注的焦点。

 在台港书市面世一个月来,《小团圆》连登各大书店的畅销榜首,并数次遭遇断货,在香港,至今还有存货的书店已经寥寥无几。台湾皇冠出版社表示,这是张爱玲近年出版的作品中从未有过的,根据销售情况,《小团圆》已经准备再版。

“自己来揭发的好”

“这是一个爱情故事,我想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之后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1976年4月22日,张爱玲给挚交宋淇夫妇的信中这样描述《小团圆》。在信中,她从不回避,邵之雍就是写胡兰成,而盛九莉的故事,正是“自己来揭发的好”。

她揭发了什么呢?

在《小团圆》里,你看到一个没落贵族几近畸形的家庭关系:父母各自追求自己的生活不理会姐弟俩,母亲与姑姑与另一个男子奇怪的三角关系,家族堂表之间常态的乱伦,九莉与母亲之间毫无爱意的交往,“每每露出厌烦的表情,连牵她的手都不自在……”

你看到旧上海沦陷区,一个写爱情小说的作家盛九莉与汪政府文官邵之雍之间,相当不合时宜的爱情——

他因她的文采找上门,为她离婚,她崇拜他,“他迎上来吻她,她直溜下去跪在他跟前抱着他的腿,脸贴在他腿上”,“过了童年就没有这么平安过。时间变得悠长,无穷无尽,是个金色的沙漠,浩浩荡荡一无所有,只有嘹亮的音乐,过去未来重门洞开,永生大概只能是这样”。

然后,他四处避难,认识新的女人,一个又一个,发生关系,甚至也结婚,全不回避,都告诉她。她难过,“那痛苦像火车一样轰隆轰隆一天到晚开着,日夜之间没有一点空隙。一醒过来它就在枕边,是只手表,走了一夜”。他却说:“你这样痛苦也是好的”。到最后,他逃亡前夕,在她家过夜,背对着她。她竟然想到:“厨房里有一把斩肉的板刀,太沉重了。还有把切西瓜的长刀,比较伏手。对准那狭窄的金色背脊一刀……”

还有世人所不知道的种种:她在纽约打胎,四个月的胎儿抽水马桶就冲走,冷酷得叫人脊背发凉;她在上海的三段感情以及私生活的声名狼藉;还有网友对书中人物展开一场“人肉搜索”,将半个上海艺文圈都牵扯进了书中复杂的男女关系……

当然,还有张爱玲作品中前所未见的性描写,细腻工笔惹来媒体渲染,甚至有报道用上了“堪比《色,戒》”做噱头。

在《小团圆》之前,张爱玲绝少在作品中讲起自己的身世。至于1940年代,她与胡兰成那场惊世骇俗的“倾城之恋”,她本人更从未写过只言片语。这给了“张迷”无限的想象空间,过去几十年,他们从少得可怜的资料,不同阶段来往好友的残破记忆,组合拼贴着那个人们似乎慢慢熟悉的张爱玲。

但显然,《小团圆》里的首次“自白”惊讶了许多人的眼睛。

盛九莉是不是张爱玲?真实的张爱玲当真如此吗?

台湾作家骆以军看到“一个个不熟悉的、奇异的脆弱或自虐的感伤的张爱玲”;袁琼琼则疑惑:“那个冷淡看世情,冰雪聪明,骄傲自持的张爱玲,怎么会变成《小团圆》里的多疑、委屈、小媳妇似的总是说不对话做不对事的‘九莉’呢。”香港作家迈克说:《小团圆》“一翻开就叫人魂飞魄散,一面读一面手心冒汗,如同堕入不见底的梦魇。很少有作家肯这样暴露自己的冷和残酷,不稀罕任何体谅,更不屑廉价的同情。”

迈克更认为,以张爱玲的聪明剔透,若是想玩隐身游戏,根本不会这样写,这样写,竟是生怕人家不知道是写自己,“全书有种唯恐天不知的强硬态度,谁是谁不是呼之欲出,而是一目了然”。

她不甘心自己的故事被另一个人垄断

张爱玲曾在给朱西宁的一封信中说:自己是个“一句话还没说完,已经觉得多余”的人。在《小团圆》中,她写九莉“什么都不愿告诉人”,“每次破例,也从来得不到满足与安慰,过后总是懊悔”。

不知道《小团圆》面世后的张爱玲会不会后悔。但至少,1975年她匆匆动笔,4个月内写完初稿,10月完成修改、二稿,并一气寄到香港,希望可以在报刊连载——这样的劲头,已经是顾不得后悔的了。

在给生前好友宋淇夫妇的信中,她说到《小团圆》的写作初衷。其时,胡兰成的好友台湾作家朱西宁给张爱玲来信,说他打算“根据胡兰成的话”动手写张爱玲传。她不甘心自己的故事被另一个人垄断,于是匆忙赶写《小团圆》,几乎要备一份“打笔墨官司的白皮书”。

不料,时局所碍,这一场笔墨官司并没有打起来。

1976年3月17日,当张爱玲在美国洛杉矶好莱坞东区的一栋公寓内,誊抄完628页、16万字的《小团圆》手稿时,她选择的第一读者,是身在香港的挚友宋淇夫妇。

张爱玲一生朋友很少,在美国独居的岁月,几乎从不出门,不接电话,也不与陌生人接触,但和宋淇夫妇却保持了长达四十年的通信往来。宋淇,笔名林以亮,是世界七大《红楼梦》翻译专家之一;他太太邝文美,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到香港后在美国新闻处工作,以“方馨”一名,翻译世界名著。

写完《小团圆》,张爱玲将手稿和印刷副本寄给宋淇,希望“看看有没有机会港台同时连载”。

不到一个月后,宋淇却寄出一封六页长信,力劝张爱玲先不要发表。

1976年,胡兰成正在台湾文化大学任教,著书立说有一定影响,但由于“汉奸”身份,本地文坛对他一片挞伐。当局亦查禁了他的新文集《山河岁月》。而同时,张爱玲在台湾正声名鹊起,台湾又是她惟一的中文出版市场。政治环境严酷,作为胡兰成前妻,张爱玲身份敏感,难免牵扯不清。

宋淇在信里劝她:“可以想象到一定会有人指出,九莉就是张爱玲,邵之雍就是胡兰成。张爱玲明知他的身份和为人,还是同他好,然后加油加醋的添上一大堆,此应彼和,存有私心和妒嫉的人更是每个人踢上一脚,恨不得踏死你为止。”他人口舌之外,宋淇又担心胡兰成会借此大出风头,“一个将近淹死的人,在水里抓得着什么就是什么,结果连累你也拖下水去,真是何苦来?”

张爱玲认同宋淇的顾虑,厚厚一叠手稿从此锁进宋家的抽屉。尽管之后多年,张爱玲一直对《小团圆》修修改改,却惮于台湾的政治气候和书中涉及的复杂人事关系,《小团圆》始终没有面世。

1992年,张爱玲写下遗嘱,指定宋淇夫妇为自己全部遗产的继承人。将遗嘱寄给宋淇夫妇时,她并随遗嘱附上信件,交代了自己作品的处理方式,关于《小团圆》,她写了这么一句:“《小团圆》小说要销毁。”

1995年9月8日,74岁的张爱玲逝世于洛杉矶公寓,当时身边没有一个人,恰逢中秋节,团圆夜。

后来,宋淇、邝文美也相继离世。2007年,宋淇之子宋以朗接替父母,正式成为张爱玲遗产的执行人。在整理了张的所有遗作之后,宋以朗才终于决定:让《小团圆》重见天日。

这个决定立刻招来了争议。2009年2月22日,皇冠正式出版《小团圆》,台湾大学外文系教授、作家张小虹在《小团圆》发布四天后,在《联合报》撰文严厉指出,《小团圆》封存33年后出版,是违背了张爱玲原意的“合法盗版”,自己作为张爱玲的忠实读者,“只能以‘拒买、拒读、拒评’《小团圆》,聊表对张爱玲写作生涯最基本的敬意”。

宋以朗对此很无奈:“1992年她的确说要销毁,但那是一封信,不是遗嘱。信是选择性的,与遗嘱不同。1992年叫我销毁,怎知1993年没有叫我不要。”宋以朗查到了1993年,张爱玲与出版社编辑的通信,其中再次提到《小团圆》:“《小团圆》一定要尽早写完,不会再对读者食言。”“当年若非宋淇把关,指出胡兰成与台湾政治的问题,《小团圆》早已在1976年发表了。既然这些问题在今天已不再存在,我便决定直接发表当时的原稿,不作任何删改。”宋以朗在最终出版的前言中解释道。

《小团圆》毕竟摆满了台港各个书店的书架,“张迷”蜂拥而至,“张学”专家也衷心感激。

陈子善说:“我很感谢宋以朗先生让《小团圆》能够与世人见面,这是一部非同凡响的作品,会给张学研究开拓新的疆界。”但他也一再劝告读者:“不要对号入座,这是一部小说作品,完全对号入座就变成文艺化的简历,没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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