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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顶人物”杨过

文化中国 2017-08-18 18:11:26 式 微/文 总第241期 放大 缩小

  金庸小说里的男主角好像都有点问题,郭靖太笨、杨过气量太狭窄、张无忌太容易受人影响、令狐冲太吊儿郎当、陈家洛太轻信、胡斐太楞、段誉痴、虚竹呆(依我看,韦小宝正因为缺点太多,所以没有缺点)……就因为性格上有缺陷,性格决定人生嘛,所以才会不断地误入歧途、经历磨难,但最终必定能够修成正果,所谓“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正是如此。如果不是男主角,而是如林平之、游坦之之流,经历顺流逆流,最终却堕入万劫不复之境,永远不见天日。说白了,主角光环大过天。

  主角光环

  小说中,金庸几次提到杨过的气量“殊非宽宏”,小时候的龃龉记仇记个几十年不在话下,一个男人如此小肚鸡肠,也是让人叹为观止。金庸小说中的男主角大概也就只有杨过的人品“瑕疵”比较多,虽然也不大喜欢令狐冲,也只是不喜他太过吊儿郎当而已,他的人品是没有问题的,慷慨豪迈、气量宽宏,是杨过所不能及的。倪匡在他的《我看金庸小说》系列中将杨过评为“绝顶人物”。

  对于《神雕侠侣》中郭靖与黄蓉为什么没有接穆念慈和年幼的杨过到桃花岛生活,至少也要救济一下,很多读者、观众都是耿耿于怀、无法理解。郭靖整天把郭杨两家几代的交情挂在嘴上,又常说很遗憾没有好好劝导在人生路上失足的杨康(一个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自己的亲爹来教都不肯听呢),结果后来还是轻易地放弃了杨过。在把杨过送去终南山之后,几年里不闻不问,虽然金庸在最新版中解释了一下原因,但是依旧让人难以信服,当然,某些人又自作聪明地认为是黄蓉从中作梗,大骂黄蓉奸诈无比。

  在第一版《射雕英雄传》(最初在报纸上的连载版)结尾处,郭靖和黄蓉遇到差点被坏人欺辱的穆念慈和刚出生的杨过,两人安慰了一下那可怜的母子俩,郭靖送了他们很多金子,黄蓉也送了一串明珠。改版后,金子变成了银子,而明珠也不见了。后来,在桃花岛上养尊处优、生活安逸的郭黄二人也没有去找寻穆念慈母子俩。在这里,倪匡将原因归罪于黄蓉,忠厚的郭靖肯定是有过那样的念头的,而且是很多次,只不过每次一提起,都被黄蓉否决了!黄蓉那么奸,而郭靖又那么怕老婆,间接造成了杨过不幸的童年!老先生还理直气壮地举出另外一个例子:《神雕侠侣》中郭黄初遇杨过时,黄蓉为了试他的功夫而出手摔了他一跤,因而认定他是穆念慈的孩子,“原来黄蓉见这少年容貌与杨康实在相像,想起当年王处一在中都客店中相试穆念慈的武功师承,伸手按她后颈,穆念慈不向前跌,反而后仰,这正是洪七公独门的运气练功法门。这少年若是穆念慈的儿子,所练武功也必是一路。黄蓉是洪七公的弟子,自是深知本门练功的诀窍,一试之下,果然便揭穿了他的真相。”倪先生却以为是黄蓉故意欺负年幼的杨过而对他使用暴力,太可怕了!

  我想这还是和杨过的主角光环有关吧,但凡是主角,尤其是武侠小说里的主角,没有哪一个没有个悲惨童年、三灾六难。胡斐(《雪山飞狐》)出生几天爹娘就全都去世;虚竹(《天龙八部》)刚出生不久就被人偷走送到少林寺去,更在多年后于同一天找到了自己的父母,然后又于同一天内失去了他们;狄云(《连城诀》)倒是有一个相比还算不错的童年,师父虽然没有正经教功夫,但是应该没有亏待他,又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可是成年后的狄云却遭遇了灭顶之灾,被人冤枉打入死牢,断了手筋脚筋,穿了琵琶骨,又碰巧遇到了丁典这个奇葩的狱友,因为怀疑狄云是奸细,将他虐待得不成样子,心爱的小师妹又嫁给了陷害自己的那个罪魁祸首。结尾处,小师妹香消玉殒,而师父为了宝藏不惜对他痛下杀手,师徒之情荡然无存;至于萧峰(《天龙八部》)嘛,不说也罢,人家的身世比你杨大侠悲惨得太多了,你几时有听萧峰婆婆妈妈地抱怨过、小里小气地记几十年仇?

  金庸从《神雕侠侣》开始狂虐男主角,后来的小说,除了对段誉(《天龙八部》)勉勉强强算是网开一面,其他男主几乎一个也没放过。以至于在《射雕英雄传》里自长大后除了师父惨死、母亲自杀外,人生几乎顺风顺水的郭靖,在倪匡眼中竟然成了虚伪的“伪人”。金庸不过是想让杨过的命运更加悲苦一些、更让人值得同情,才更有悲剧色彩,如果不是粉丝抗议,小龙女跳崖之后是死得透透的,杨过最后是死是活不得而知(总之都很悲剧)。没想到就这样让黄蓉做了替罪羊,承担了莫须有的罪名,被倪先生大骂奸诈。

  那么,让我们来看看如果杨过自幼生活在桃花岛上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以他出众的样貌和聪明才智,简直就是一个男版黄蓉,在郭靖和黄蓉的栽培与教育之下,是可以长成一个比已知更出色的绝顶人物的。和郭芙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是姻缘早定,哪里还有大小武和小龙女什么事。杨过与郭芙恩恩爱爱、相敬如宾,杨过又是丐帮帮主的不二人选,最后郭家一家人守城失败,城破殉国。故事也是个好故事,不过没有原来的惊心动魄、轰轰烈烈、刻骨铭心,只不过是一个无聊透顶的故事。

  而郭靖一家在杨过主角光环的照耀之下,也几乎被闪瞎了眼。郭家一家五口除了郭破虏之外,有四人都曾被杨过救过。《射雕英雄传》中,郭靖武功高强,黄蓉机变无双,遇到任何困难都能化险为夷,可是一到了《神雕侠侣》里就缚手缚脚,关键时刻不是郭靖受伤,就是黄蓉怀孕动了胎气,郭芙与大小武无勇无谋,自是无甚用处,郭家一有危险,只能眼睁睁等着杨大侠来救。然而,他们非但不感恩戴德,仍是处处刁难杨过,更显得郭家一家人“其心可诛”,无以复加。

  “大恶人”郭芙

  郭芙是造成杨过“悲惨”命运的最直接原因,当然不能不提。小说里有坏人和主角作对是不稀奇的,但偏偏有正义的一方中的某人处处难为主角,而主角不能打他、不能杀他,甚至连恨都不能恨他,能做的只是不停忍让、宽容,这于主角光环的发扬光大有极大极重要的作用。在《神雕侠侣》中,很不幸,郭芙就是这样一个角色,起的就是这样一个作用。《倚天屠龙记》里,周芷若“杀害”殷离、夺得刀剑、陷害赵敏、疯狂忽悠张无忌,甚至想杀谢逊灭口,最终只因为殷离其实并没有死,而其他人也都没有什么损伤,所以这一切恶行都被张无忌温柔地原谅了,看过小说或电视剧的人好像也都不怎么恨她。可是大家对于郭芙这个傻瓜就无法原谅了,可见人类的情感是多么复杂难言,读者对她恨之入骨,甚至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在这些人当中,倪匡先生是其中之一,讽刺、诋毁,无所不用其极,黄蓉与郭芙两母女,他不知道应该更恨哪一个。

  郭芙这个傻姑娘一直到16年后才终于知道杨过是自己心中的最爱,因此,才会觉得,“齐哥待我如此恩爱,内心深处,实有一股说不出的遗憾……”这个“遗憾”即是指和自己厮守的并非是自己的最爱,看过小说的人都明白这件显而易见的事情,要不然《倚天屠龙记》中出现的黄衫女子也不会被人当作是杨过与郭芙的后代。

  可是,倪先生却说:“她人虽笨,但总也可以感到齐哥的恩爱有点不对头,所以才会有遗憾的!可知耶律齐的‘恩爱’,毕竟有限。”倪匡认为耶律齐根本不爱郭芙,和她在一起完全是为了利用她!而且,两人没有孩子是耶律齐不爱郭芙最强有力的佐证!

  让我们看看另外一个故事,倪匡大夸特夸韦小宝(《鹿鼎记》)是绝顶人物,对韦小宝的一夫七妻羡慕得直流口水,对那些因此而贬低韦小宝的人不以为然,认为韦小宝的七个老婆都是深爱他的、甘心情愿屈居“七分之一”。金庸在小说里写韦小宝在丽春院胡搞,结果让最难搞的阿珂和洪教主夫人大了肚子,从此对韦小宝忠贞不二,加上建宁公主肚子里的孩子,韦小宝带着他的七个老婆和三个孩子定居在了通吃岛上。可是奇就奇在这里,多年以后,通吃岛上除了这三个在来岛之前“命中”的孩子,韦小宝再未有所出,有人说这是金庸故意设置的大bug,而依我看,也许韦小宝真的是太监也说不定。但是,依倪匡先生的逻辑,韦小宝的七个“深爱”他的老婆根本不见得爱他,只不过为情势所逼,当韦小宝是冤大头而已,韦小宝头上早就是呼伦贝尔大草原,万里无疆,一片绿油油。

  16年后的杨过

  杨过一生之中多历磨难,那也不用说了。16年之后,也许那个毛躁莽撞的杨过不复存在,可是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真正没有说错,自小养成的小性子却一点都没变,甚至变本加厉。且看“成名”后的杨过又是如何对待别人的轻视与畏惧。

  “杨过喝道:‘你既知我是神雕侠,怎地对我的说话不加理睬?’”

  “史伯威强忍怒气,……转头向杨过道:‘神雕大侠,我兄弟再练三十年武功,也不是你的对手,只好服输,这是输得口服心服。此后也不敢再见你面,你到那里,我们先行退避便是。’杨过笑道:‘史大哥言重了。’”

  由此可以见得,这位“急人之难,解人之困”、“行侠仗义,好打抱不平”的杨大侠,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江湖上人人称颂,人人害怕他、敬畏他,不为“利”,却是为“名”。别人一轻视于他,马上就摆出大侠的款来教训别人,别人一害怕他,他就满意了。“杨过笑道:‘史大哥言重了。’”听了史伯威的话,杨过是打心眼里笑出来的吧,他毕生都在追求的就是别人对他又是尊重、又是畏惧。

  还有一件始终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就是杨过大张旗鼓地给郭襄祝寿,唯恐天下人不知。郭襄虽然对杨过一见钟情,但若是没有这份大礼,心中大概也只是一点喜欢吧,最多不过是小姑娘的偶像崇拜而已,时间久了,杨过也就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可是偏偏杨过送了这样一份大礼,全天下的人都因此知道了“神雕侠”和郭二姑娘关系不一般,这样一来,郭襄可就对他深深钟情、浓浓相思,“天涯思君不可忘”,(在全家人战死襄阳的时候)为他流浪了几万里,最后出家了事,“郭女侠走遍天下,找不到杨大侠,在四十岁那年忽然大彻大悟,便出家为尼,后来开创了峨嵋一派。”(《倚天屠龙记》)如果真是大彻大悟,又何必出家?何必给自己的徒弟起名叫“风陵师太”,何必创什么“黑沼灵狐”的剑招?不是“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吗?

  还以为经过16年的时光,戴上了面具的杨大侠已经学会低调,学会锋芒内敛,可是为了向全天下,尤其是郭靖、黄蓉和郭芙三人宣告:我胡汉三又回来啦!而且是衣锦荣归、光宗耀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被人欺侮、轻视的落魄少年!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啊!如果要报自己断臂之仇、小龙女中毒以致二人生离16年之怨,大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即便杀了郭芙,在情在理,都没有什么不对,可是,他偏偏要演一出这样轰动隆重的大戏,除了狠狠地伤了一个小姑娘的心之外,徒然无益,又是何必?原来经过这16年,杨过还是当年的杨过,并没有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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